今天的郵件特別多,老馬匆匆忙忙分揀著,隨手把那些囑咐過要保密的信件彙款單藏進抽屜裏,那感覺像在做賊。又有文局長一封信。還是那個女孩子的,這回是從本市發出的。這幾天一天一封信,好像有點急。老馬把信拿在手裏,似乎要掂掂它的分量,他在想要不要把文局長這封信也單獨藏好。憑直覺,他認為這封信是應該單獨收好的,就是蘇盛也不宜讓他看到。但文局長沒有發話,沒發話就不能自作聰明。老馬猶豫著又把文局長的信放下了,藏在一大堆信件的底下。剛放好蘇主任就來了。蘇主任進來了就翻信,老馬說蘇主任今天沒你的信,蘇盛說知道。還是繼續翻。老馬知道有崔局長一封信,有汪局長兩封信,他是要捎上去的,就沒再說什麼。但他的眼始終看著他的手在那裏翻,崔局長和汪局長的信都讓他找到了,已經拿在手裏,還在慢條斯理地往下翻,把每一封信都看得很仔細。不知怎麼,老馬有點緊張起來,照這樣翻下去,文局長的信終會被他發現的。他真的不希望這封信落在他手裏,雖然他並不知道這封信意味著什麼。蘇主任好像感到了他焦灼的目光,忽然轉過臉說你老盯著我幹什麼?老馬嚇得一激靈,忙把頭轉向一旁,裝作整理報紙的樣子,餘光卻仍然瞄著。文局長的信終於被他抓在手裏了!在蘇盛把文局長的信抓到手裏的一刹那,老馬有一種絕望的感覺。
蘇盛剛走,歌舞團的小皮就來了。小皮是歌舞團跳集體舞的,日常生活中在單位也是個一般角色。但小皮又是個愛麵子的人,抽煙都是大中華,穿衣服都是名牌,盡管有人說那都是冒牌貨。他平日信不多,也很少有外頭邀請演出。但小皮一直對人說他出外演出並不少,都是一些比較有品位的娛樂場所,他說咱拍不了電視,去歌舞廳表演一下總可以吧。去年被警察當成強奸犯誤抓放回來以後,心裏就一直窩火,卻又非常自卑,因為歌舞廳也不太請他了。但他的彙款單卻一點兒沒少,有時比過去還多。他是文化局加歌舞團唯一張揚自己每星期都有彙款單的人。每次彙款單來了,他好像都知道,到老馬那裏取過夾彙款單的夾子看著,卻並不急著領走,仍交給老馬說先放你這裏,我出去辦點別的事。老馬說你先取走不好嗎?小皮就說我怕丟了。那張彙款單常在老馬那裏放二三天,當然很多人都會看到。等小皮來領取彙款單時,常常隻剩這一張了。今天又有一張小皮的彙款單,是四百元,和以往差不多。也是看了看又走了。老馬就搖搖頭。
一天下來,老馬的收發室人來人往,信件郵包彙款單也大多取走。臨下班時,老馬把剩下的鎖好,坐在椅子上長長地喘一口氣。不知為什麼,他覺得今天特別累。
老馬走出收發室時,他以為自己是最後一個下班的,不想文局長正從樓梯口下來。老馬看見文局長就站住了,他看見文局長衝他招了招手。老馬站在那裏,心裏有點自責,他覺得沒把那封信處理好。他希望文局長給他說點什麼,因為他相信文局長明天還會有一封信。文局長走到老馬跟前站住了,文局長的神情有點局促,有點慌張,還有點羞愧。他不安地看著老馬,終於說話了:“老馬,明天——”老馬立刻接口說:“明天我把你的信單獨放好,下班時你來取。”老馬說完,轉過身逃也似的走了。他怕看到文局長尷尬的神態。他相信他已經說出了文局長想說的話,何必叫人家為難呢。老馬推著自行車出了文化局大門時還在想,明天得找小皮談談,因為隻有他知道,小皮的彙款單都是小皮自己寄的,幾百塊錢寄了領,領了寄,何必呢?人值錢不值錢不在這上頭。他喜歡文局長,也喜歡小皮,他覺得這兩個人都怪可憐的。
《上海文學》2000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