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夏日(3 / 3)

這時有人敲門,韓玲趕緊把衣服和錢藏進櫃子裏,順手拿起濕毛巾擦擦臉,她知道眼角掛著淚水。走過去打開門,又是楊川!

韓玲想重新關門已來不及,楊川卻沒有要進來的意思,隻把頭伸進來,說:“韓玲,你很討厭我是不是?我明天就打請調報告,不過你會後悔的。”

他叫我什麼?韓玲!再發展下去,說不定要叫玲玲了。韓玲臉漲得緋紅,張嘴想說點什麼,楊川已經走了。

後半天,韓玲在辦公室走來走去,煩躁不安,像屋裏放了定時炸彈,想去給老院長說說,又覺不妥,別人當然更不好說。她盯著放衣服的櫃子,覺得惡心透頂。看來這件事隻能緩下來處理了。

沒想到第二天楊川真的打了請調報告,是給老院長的。老院長覺得突兀,來找韓玲。韓玲也覺不可思議,說走就走,就是因為買衣服的事嗎?老院長不知底裏,歎口氣說,他以前也說過要走的,省裏一家文學雜誌社要他,我沒放,覺得是個人才,放了可惜。看來他不安心,要走就讓他走吧。韓玲不便多說什麼,就是覺得這事別扭。楊川能調走當然好,再往後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就點頭同意了,心裏覺得出了一口惡氣。

隔些日子,楊川真的調走了。

韓玲漸漸有些不安。那天楊川來辭行,仍然笑嘻嘻的,說韓書記我要走了,你有什麼要囑咐的,這次保證洗耳恭聽。楊川這麼說,倒讓韓玲有些不好意思了,紅著臉一笑,說你別客氣,你看我剛來你就走了,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啊?那天也怪我不冷靜,應當謝謝你才對的。楊川搖搖手苦笑了一下,說我這個人的確不好,主觀意識太強,看到不順眼的事就想去改變它。你別疑心,這次咱們不說衣服的事了,那些衣服你要實在看不中,再退還我。咱不說衣服的事了。我所以要求調走,完全是工作的原因。你知道社科院的夫子們沒人搞當代文學。韓玲插嘴說你幹嗎不搞古典文學研究呢?聽說你功底很好的。你看夫子們出了那麼多書,都是成果呢。楊川說那些成果我寧願不要。搞古典文學現代文學研究的確容易出成果,可我認為那是一潭死水,大多是有定論的東西,研究來研究去,不過是修修補補,沒意思。而當代文學卻是一條流動的大河,是活水,雖然泥沙俱下,卻正是需要識別的眼光,在千百件作品中,你發現了一部好作品,在成千上萬作者中,你發現了一個作家,那才真正有意思,那才真叫成果。而在這之前,那部作品沒人注意,那個作者隻是個無名小卒,沙裏淘金,快活不快活?快活得發抖啊!夫子們看不上這樣的工作,也不大看得起當代文學,這沒道理的。說重一點,是懶惰,是膽小,是不思進取,是平庸乃至庸俗!《詩經》、司馬遷、李白、辛棄疾、李後主、曹雪芹、魯迅、茅盾,還需要你再去發現一次嗎?楊川一口氣說了很多,說得激動起來。韓玲幾乎是大吃一驚,這樣的觀點在她是聞所未聞的,原來以為這是個沒有思想隻知瞎湊熱鬧的家彈,想去給老院長說說,又覺不妥,別人當然更不好說。她盯著放衣服的櫃子,覺得惡心透頂。看來這件事隻能緩下來處理了。

沒想到第二天楊川真的打了請調報告,是給老院長的。老院長覺得突兀,來找韓玲。韓玲也覺不可思議,說走就走,就是因為買衣服的事嗎?老院長不知底裏,歎口氣說,他以前也說過要走的,省裏一家文學雜誌社要他,我沒放,覺得是個人才,放了可惜。看來他不安心,要走就讓他走吧。韓玲不便多說什麼,就是覺得這事別扭。楊川能調走當然好,再往後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就點頭同意了,心裏覺得出了一口惡氣。

隔些日子,楊川真的調走了。

韓玲漸漸有些不安。那天楊川來辭行,仍然笑嘻嘻的,說韓書記我要走了,你有什麼要囑咐的,這次保證洗耳恭聽。楊川這麼說,倒讓韓玲有些不好意思了,紅著臉一笑,說你別客氣,你看我剛來你就走了,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啊?那天也怪我不冷靜,應當謝謝你才對的。楊川搖搖手苦笑了一下,說我這個人的確不好,主觀意識太強,看到不順眼的事就想去改變它。你別疑心,這次咱們不說衣服的事了,那些衣服你要實在看不中,再退還我。咱不說衣服的事了。我所以要求調走,完全是工作的原因。你知道社科院的夫子們沒人搞當代文學。韓玲插嘴說你幹嗎不搞古典文學研究呢?聽說你功底很好的。你看夫子們出了那麼多書,都是成果呢。楊川說那些成果我寧願不要。搞古典文學現代文學研究的確容易出成果,可我認為那是一潭死水,大多是有定論的東西,研究來研究去,不過是修修補補,沒意思。而當代文學卻是一條流動的大河,是活水,雖然泥沙俱下,卻正是需要識別的眼光,在千百件作品中,你發現了一部好作品,在成千上萬作者中,你發現了一個作家,那才真正有意思,那才真叫成果。而在這之前,那部作品沒人注意,那個作者隻是個無名小卒,沙裏淘金,快活不快活?快活得發抖啊!夫子們看不上這樣的工作,也不大看得起當代文學,這沒道理的。說重一點,是懶惰,是膽小,是不思進取,是平庸乃至庸俗!《詩經》、司馬遷、李白、辛棄疾、李後主、曹雪芹、魯迅、茅盾,還需要你再去發現一次嗎?楊川一口氣說了很多,說得激動起來。韓玲幾乎是大吃一驚,這樣的觀點在她是聞所未聞的,原來以為這是個沒有思想隻知瞎湊熱鬧的家夥,甚至認為他是個小痞子,卻沒想到他有這麼深刻的見解,起碼在她看來是這樣的。他哪裏是在文壇上湊熱鬧啊,分明是一位極有頭腦極有抱負的青年理論家!

韓玲也激動了,握住他的手說:“楊川,你別走了,還留在社科院!我給你提供最好的研究條件,好嗎?”她的目光是那麼懇切。

楊川慢慢抽回手,搖搖頭,說我還是走吧。社科院太沉悶,我有些透不過氣來。好不容易來個年輕人,又是個漂亮的女性,我真高興啊。可惜她是個領導,官聲官氣暮氣沉沉。我原希望看到一些亮色的,可是人家就是不領情。

韓玲看他越說越陰陽怪氣,笑起來,說我明天就換你買的衣裙還不行嗎?

真的?

真的。

不生氣啦?

不生氣啦!

夏日多好啊,夏日是女人的季節。楊川哲人似的感歎,幽幽地看著韓玲。

韓玲的臉紅了,透出女性的柔媚,說楊川你別酸了好不好?

楊川站起身,笑道:“我真有點後悔調走了。”

第二天,韓玲果然換了那套衣裙,感覺好極了。上身是一件絲綢的襯衫,下身是一件白色的百褶長裙,走起來飄飄蕩蕩,似在乘風走路。她感覺自己年輕了十歲。可是當她興衝衝走進社科院時,卻沒看到楊川的影子。問老院長,老院長說楊川到那家雜誌社報到去了。

楊川還是調走了。

《時代文學》1998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