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在社科院內迎麵碰上楊川,韓玲很大度地招呼:“早!”
楊川站住了,從頭到尾打量著韓玲,笑道:“韓書記到底換裝啦?”
韓玲說:“還能不換衣服?”她出門時沒敢把襯衫束進去,那樣胸脯太招搖。
楊川搖搖頭,說:“你應當把襯衣束在裙子裏,效果會好些。再說,你隻換了半截裝,裙子換成黑色的或白色的,你皮膚很白,適合這兩種顏色。”
韓玲隨口說:“是嗎?”就走了過去,不再理他。心想這家夥怎麼啦,老盯住我的衣裳。
這一整天,韓玲都心神不寧,就是心裏不愉快。堂堂一個副書記,被人挑三挑四。如果是工作,大家可以商量。偏偏是個很私人化的事,讓她發火不是,不發火也不是,隻覺得這人真是討厭,看來他沒把我這個書記看在眼裏,他隻把我看成一個女人。可是說不愉快吧,心裏又有些癢癢的,什麼身材不錯啦,皮膚很白啦,作為一個女人,這些話其實又是入耳的。但這樣入耳的話又叫韓玲感到那麼遙遠和生疏,以至覺得很不習慣。她已經是一個副廳級的職業女性,被人這麼稱讚尤其是被一個年輕男人稱讚,就有一點暖昧的感覺,甚至有點被調戲的感覺。
韓玲七天沒換裙子。
就是不換。
你算個什麼人?你說讓我換我就換?偏不換。其實她從第三天就想換了。這條裙子已穿了十多天,都有味了。往常從來沒隔這麼久不換洗衣裳的,韓玲雖說一向樸素隨意,但總是幹幹淨淨。可是換了裙子,楊川又該認為是聽了他的意見。韓玲心裏別扭極了,好多天都是寒著臉,看見楊川也不理他。奇怪的是楊川也不說什麼,他明明看見韓玲還穿著那條淺灰裙子,卻裝作沒看見,低了頭走開。這叫韓玲有了勝利的感覺,你小子到底閉嘴了。
那天晚上,韓玲在家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洗了很長時間,連丈夫都有些納悶了,丟下書敲敲衛生間的門,大聲喊:“沒事吧?”這時韓玲已經洗好了,正擦去鏡子上的霧氣欣賞自己的胴體,她發現自己的皮膚仍然細膩而富有彈性,心裏就很高興,真是不錯。她不知道為什麼要看著自己的身子,這麼多年好像都把它忘了。這時丈夫一陣敲門,把她嚇一跳,生氣說:“這就好了,你嚷什麼!”趕緊穿好衣服打開門,一臉濕漉漉的光鮮,隻是有點慌張。
晚上睡到床上,韓玲一直在想明天穿什麼衣服。平心而論,楊川說得有道理,皮膚白的人黑白裙子都合適,俏麗而端莊。可她對楊川有一種逆反心理,按他說的穿了,又讓他得意。想一陣子心裏又煩,這算個什麼事,穿衣吃飯,隨隨便便,心思還是應當放在工作上。社科院的夫子們是寶貝,有的還是國寶級的寶貝人物,事前領導就交代,做好後勤,做好服務工作,讓他們多出成果。明天要和老院長商量商量,如何把氣氛搞得活躍一點。
天明上班,韓玲隨便穿一條淺咖啡色長褲,一件黑底白碎花襯衫,走進大院就有些後悔,怕碰上楊川又讓他說什麼,幸好沒見楊川的影子,便快步走進辦公室。關上門穩定一下情緒,心裏仍有些忐忑,好像做了什麼錯事。
後來韓玲到了老院長辦公室,兩人商量決定先把兩室搞起來,一是棋牌室,一是乒乓球室,休息時間可以打打牌下下棋,也可以打打乒乓球。乒乓球屬中等運動量,不大不小。大家工作時間原也不定的,累了就可以娛樂一下。院裏有幾大間空房,說辦就辦,僅兩天時間就一切籌備齊了。
這兩天忙碌,韓玲幾次見到楊川。是楊川看到搞兩室主動來幫忙的,乒乓球台就是他跟著親自去買的,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對韓玲的衣服也沒再說什麼。韓玲就很高興,心想這家夥也是個有口無心的人。安好乒乓球台,楊川自然是第一個來打球的,和一個中年學者對陣,圍了一大群人看,大家都很開心,說院裏辦了一件大好事。此後每到休息時間,就有不少人來兩室活動,老夫子們似乎都年輕了幾歲。
這天是發工資的日子,院裏人到得特別齊。平時夫子們並不要求坐班,可以坐班,也可以不坐班,在家做學問也是一樣的。但發工資這天一般都來。大家領過工資,不少人進了兩室,打牌下棋打乒乓球,都玩得非常開心。韓玲也上陣陪著打了一陣子球,雖有空調,還是有些汗津津的。就回到辦公室,關好房門洗擦了一下。這時有人敲門,韓玲走過去打開,見是楊川,就一愣,說:“你有什麼事?”楊川手裏提個袋子,神神秘秘掩上門,說:“給你買了幾件衣服,看看合適不?”
韓玲臉一紅,說:“誰讓你買衣服的?你怎麼這樣!”就很生氣。韓玲當幹部也多年了,確實沒收過人家禮物的,何況一個年輕男人給買的什麼衣服。
楊川徑自往裏走,說:“你穿的衣服叫人看了難受,不能穿好一點嗎?”
韓玲說:“你出去!送禮是要挨批評的。”
楊川把一袋衣服往韓玲辦公桌上一放,笑嘻嘻說:“我不是給你送禮,我從小到大就沒給人送過禮。”
韓玲一臉生氣:“那好,就趕快拿走吧!”
楊川說:“我是替你代買的,你要付錢。”
韓玲說:“我又沒讓你代買,衣服我不要,也不會付錢給你!”
楊川說:“不付錢不行。”說著從衣袋裏掏出一把錢來,往韓玲桌上一放。韓玲不明白,很嚴厲地說:“你這是幹什麼?快把衣服和錢拿走!”
楊川仍是笑嘻嘻的,說:“韓書記,你生氣的樣子真好看,臉上紅撲撲的。女人嘛,就得臉紅。從來不臉紅的女人不可愛。”說著就往外走。
韓玲氣極,衝出去拉住他,壓低了聲音卻有些發抖:“你太不像話!快……把這些東西拿走!”
楊川轉回身,仍笑著,說:“韓書記,別拉拉扯扯的,讓人看見了不好。”韓玲火燙似的趕緊鬆手,卻想扇他一個耳光,轉身抱起衣袋抓起錢就往他懷裏塞,氣得話也說不出來。
楊川推拒著,說:“韓書記你誤會了。實話說吧,這些衣服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這些錢是你的工資,我剛才替你領的,已經把買衣服的錢扣下了,十塊錢的跑腿費也扣下了,我不能白跑路是不是?這剩下的工資你點點,夠不夠數。別生那麼大氣,改變一下你的形象,會更可愛。”說完掙開韓玲的手,拉開門走了。
韓玲怕人看見她的狼狽相,趕緊過去把門踹上,抱著衣袋和錢往桌子上一摔,淚水就流出來了。這人簡直和街上的痞子沒兩樣,硬要把自己的意誌強加於人。她呆呆地站在那裏,一時茫然不知所措。這麼多年遇到的事情多啦,卻沒碰到過這樣叫她窩火叫她委屈叫她難堪的事,這算個什麼事啊?再去追上送還他,顯然不可能,他不會要的。自己幹脆留下穿?這更不可能。我怎麼能穿他買的衣服呢?雖然他已經扣了錢。他居然自作主張扣了我的工資!這不僅是個自信的家夥,而且的確是個狂妄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