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輕旋回身,輕道,“難道、左權將軍不喜歡麼?”
臨空削尖的樹枝在刹那應聲而落。左權身後的隨侍隻來得及伸手接住那剛剛幾乎殺了他們大人的桃夭枝,默默退在一旁。左權雙手握拳,死死緊捏。一代武將,他何時受過這等侮辱?!看著盈盈然回頭的女子,半天才從牙縫裏吐出幾個字:“多謝夜祭司了!”
“桃夭枝遇土即活,生性堅韌,如此才有這開遍関浮的生華桃夭。隻是不知道日昭那風雨無常的苦寒之地如何?左將軍可要好好照顧我們関浮送給貴國的禮物啊。”黑衣女子斂眉輕笑,清冽的眼卻望向那人群後一直靜立不語麵帶微笑的銀桑少將。
“各位大人都聚在這幹什麼?噢,倒是忘了跟大家說個傳說——據說呐,関浮的每一株桃夭都住著曾經橫死戀人的魂魄,他們不甘心去往生而失去今生的戀人,便一直住在這些花樹中,隻是偶爾出來散散步,找人聊聊天……嗬嗬,”女祭笑音輕飄,頗有寓意,“如今破月山正是風光大好時,大家可隨意觀賞。不過,可得記得回來的路啊……”
眾人聽她話,紛紛打了個冷戰,麵色僵硬。膽小的使臣們拉扯著同伴,膽戰心驚地移了兩步就再也挪不動了。
夜七雪心中嗤笑卻不語,慢慢離去。
“施少將,‘露華’的那道引子便是関浮癡情的女子一生無悔的眼淚。”夜七雪在經過那麵目英挺隱隱有金戈之氣的男子時,終是曼語道。
看著施光訝異的神色,黑衣女祭卻帶著別具深意的笑慢慢離開。
露華,即為世人所傳的“無悔水”,甘而不澀,清且香洌,當真是因為混進了那癡情女子至死不悔的淚水?
施光微微一愣,他看著說完這句話便轉身離去的女子,凝起了劍眉。近日在這桃夭林便一直揮散不去的沉悶怪異情緒,讓他這為銀桑出生入死不知多少回的帝都少將不知如何是好。聽著耳邊恭維奉承,附庸風雅的話,一股煩躁之感升了上來。
施光屏退隨侍,一個人轉出了那落英如雨的桃夭林,想起夜氏祭司再三挑起的話,隻是覺得莫名——怎麼看,那麼一個冷漠無情又高傲的女人都不應該和他糾葛在這麼一個問題上。
伸手探向身側,隨即一抹自嘲便浮上臉來,施光無奈地自歎,習慣了這麼多年刀光劍影的生活,遽然再讓他回到這觥籌交錯間,竟是生生的不適應。今天這桃夭林之遊並沒有帶自己的佩劍,多年來在殺伐中養成的動作卻是一時改不過來。
一甩手,施光沿著爬滿粗古藤蔓的白石長廊大步踏了出去。関浮如今的宮閣大多是在原來被毀的殿基上重建起來的,這時看來卻並不比那東都的九重闕要古老。時至今日,大概整個鏡洲上,算得上完好的千年故宮重樓,銀桑西都卻是其中算得上的了。
微恍的日光下,稀朗的桃夭花瓣帶著半透的金粉光澤從漸行漸遠的桃夭林落到這頗為古樸的白石長廊中,悠然而過的風也帶著股香甜的味道,五彩斑斕的長尾鳥兒靈活地在花叢樹林間兜轉嬉鬧,那一汪碧池竟帶著施光從微見過的柔和色彩,在暖融的日光下襯著淋淋的噴泉、曳著水中景輕輕搖晃。在銀桑帝都嗬氣成霜的日子裏,関浮竟如斯溫暖。
這白石為殿,到處花開不敗溫暖如春的地方倒真是契合関浮人從古到今的審美觀。不像九重闕,漆黑如玄鐵,森冷的氣息時時刻刻包卷著置身其中的人。數百年前的銀桑人在天地混亂中拔劍而起,滅戎敵、百斬諸國,收関浮,奪湖矮,一統鏡洲西南部,成為與北疆蒼昊,東荒宇澤可以比肩的三大帝國之一。這樣的偉業,中間又是如何的血腥與殘忍?如今這浮華如夢的関浮又還能殘喘到幾時?以那人的手腕,他又如何能容忍表麵平靜溫存的関浮暗地裏可能存在的反抗和不甘?
施光接過眼前悠悠然的桃夭花瓣,想起了那個人在他臨行前的話,“巫淩的小女兒如今也有十六了吧。”在他身邊待了那麼多年,施光又怎會不明白那看似輕輕的一歎代表著什麼。隻怕再回帝都,那空曠清冷的少將府便要多一位女主人了。
巫淩的女兒?似乎見過,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名字和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