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手指一邊又一邊不厭其煩地攪亂瑤池中的水,原本平靜的池水被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攪得波光粼粼。水中倒映的鮫紗和雕刻精美繁複的梁柱如聚在池水上的薄煙一般,散開了又凝聚。
夜七雪伏在瑤池邊上,墨色的長發逶迤至地,有些還險些落入水中。她看著池子裏水波歸於平靜後漸漸清晰的臉,又伸出手攪亂了。整整一個上午,她就把自己關在專門配給祭司的烙微殿裏,伏在瑤池邊上不見任何人,包括已經在殿外跪了一上午的青沅和剛剛罵咧咧走掉的風長老。
“嗬嗬,阿夜,你怎能如此倔強呢?”語調慵懶的男聲從身後傳來,卻不再帶著記憶裏沙啞的音質。夜七雪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能這麼大搖大擺無所顧忌地走進這烙微殿。
“嗬,殿下不是一大早就來責怪阿夜的吧?”夜七雪支起身子,黑色長袍的衣袖順著白皙的手臂下滑,蓋住了原本露在空氣裏的肌膚。
“阿夜真是說笑,本殿隻是來看看一年多未見的家人。唉,人家不來就本殿,隻能本殿擱下這張貌美如花的臉來就她啊。”
夜七雪回過頭來,素白臉上的血紅色天目蓮妖嬈地隱在半遮麵容的墨發間,薔薇色的唇角牽起一抹笑:“殿下如此說,不是在怪我又是什麼?”
雙手懷在胸口的雲曦,靠在一根刻滿浮雕的白色石柱上。他看見一年多未見的女子在回過頭的刹那竟有些不真切的感覺。他恍惚地記起第一次離開関浮的夜七雪,一去兩年,回來時卻一身是傷,幾乎活不過來,如果不是前任夜氏,隻怕他已老早失去了這一起長大的夥伴;第二次斷斷續續的三年時間卻讓曾經飛揚跋扈的人變得沉寂起來——這個女子居然於某個夜裏躲在桃夭林裏喊著他陌生的名字——她蜷在巨大的樹影下,麵容蒼白絕望——那樣的悲傷,令人心悸。
那個晚上,他也隻是想來偷偷看看她——就像曾經無數次做的那樣,可是卻看到了那三年裏他不曾知道的某些東西。
而眼前的女子麵容熟悉,依舊清絕素麗,隻是安靜地笑著,沒有受傷,更沒有絕望的姿態。可他仍舊覺得這幼時一起長大的女子有什麼已經不同了。
“一年多沒見,阿夜……你、倒是長漂亮了。”盯著夜七雪半天,雲曦才撓撓頭悶悶地吐出了這麼一句話。
對麵瑤池邊上的女子在聽到這句話後,突然就低下了頭,墨色長發傾瀉而下,遮住了她臉上的表情。
雲曦杵在那兒,不再靠著柱子,無措地伸手抓了下腦袋,忐忑地想自己是不是一開始就說了夜七雪不愛聽的話。
“是麼?你倒還是老樣子,沒長得更加禍國殃民呢。”
雲曦瞪著他舉世無雙的美瞳,看了看已然抬頭笑得狡黠的女子,突然就開心地大笑起來。他快步走到瑤池邊上,伸出手遞給那個還坐在地上的女子。
“阿夜,歡迎回來。”
夜七雪抿了抿嘴,伸出手搭上雲曦指尖修長瑩潤的手掌,從地上站了起來。
“阿夜,青沅可是在外麵跪了一上午了哦。人家小孩子怎麼受得了在大太陽低下待那麼久?你看看,會起小細紋的,多可惜了這麼漂亮的孩子啊。”雲曦扯了扯夜七雪的袖子,有些討好地眨了眨眼睛。
女子聞言卻神色淡漠:“他身為屬下,卻妄想以己之力撼動我的意願,可真是膽大包天。何況,他是関浮的戰士,這點苦算什麼?他以後可是要為関浮和你去出生入死的……”
“是我們,阿夜。”
“不止我,還有你,”雲曦突然笑靨溫柔地打斷夜七雪,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複,“我說過,関浮是我的,也是你的。”
那樣堅決的話語從不再嬉笑的少年口中吐出,瀲灩生波的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固執。
被雲曦握住的手異常冰涼,夜七雪微微低下了頭,失了言語。
是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關係就變得如此?在麵對曾經總是冷嘲熱諷的她時,他便笑語盈盈地不再還口?
不應該是這樣的。她總是覺得,那些都是不應該發生的事。
“雲曦……”
“阿夜,謝謝你,”雲曦再次出聲打斷夜七雪的話,伸出臂膀輕輕攬過沉默的女子,像個撒嬌的孩子一般將臉埋在她脖間盈盈溫潤的墨發中,輕輕地蹭了蹭,“謝謝你。”
謝謝你,這麼多年還在我的身邊。
謝謝你,還是回來了。
“大人,青沅大人暈過去了。”門外有個侍女輕聲說道。這烙微殿除了夜七雪外還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殿下也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