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襄軍鼓角聲大作,震徹雲霄,七百艘大小戰船在起伏的海浪中順風逐流北去。
一個時辰後,西北方有一線隱隱的灰影浮出海平麵,繼而顯現出幢幢的桅杆,大批虞軍艦船隨著波光浮動,它們的輪廓一排接一排地清晰起來。幾乎兩刻鍾後,盧越水師的軍士們才看清虞軍的全貌,大約有五百多艘各色艦船。
大戰即將拉開序幕,海隅侯下令道:“收帆!準備迎敵——”於是號角吹響了兩遍,從前鋒到中陣再到後隊,所有的大帆漸次收起,盧越水師放緩了行進速度,以蠍陣穩步前壓。對麵虞軍則排成一行行橫陣,逆浪迎來。海上除了推動兩軍船陣緩緩靠近的槳櫓聲,幾乎毫無聲響。
鉛雲滾滾,愈積愈重,壓在兩軍將士的心頭。收了風帆的盧越水師戰船行駛變慢了。離虞軍的前排還有四五裏水路,水手們喊著整齊如一的號子,不斷劃槳,使戰船徐徐接敵。
艅艎號最高的閣樓雀室上,禦箏端坐琴幾前,向北屏息而視。歲月使她的眼眸不再清澈如當年,但有一種靈光始終未曾離散。無論是催動風龍旋舞翻飛,還是靜坐案旁默數箏弦,綽約的姿儀和篤定的眼神使她顯得聖潔而不可被輕慢。
有一名身材矯健的年輕衛士站立在禦箏的側後。禦箏回過頭告訴他:“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待在這。”那名衛士回答道:“啟稟國師,海隅侯令我護衛您左右,不得輕易離開。”
“哦?”禦箏微笑道,“你們君侯安排得很周到啊,不過你一個人就能護衛我?”
“人多會耽誤國師施法,就我一個夠了。”年輕人也爽朗一笑。
“你叫什麼名字?在軍中任職什麼呢?”禦箏仔細看了一下他,忽然覺得海隅侯這些年經營一方,身邊真是人才輩出,連這個年輕的衛士都這麼明快自信。
“我叫文騁,是盧越水師的錦帆郎。”年輕衛士回答道。
禦箏這幾日已初知禦靖編練水師十餘年,除了分設左、右車船營,左、右戈船營,以及赤馬營這五個水師營以外,還精選了深諳船戰和潛水的一百名精銳軍士,號為錦帆郎,充任禦靖主船艅艎號的衛士。
“好吧,”禦箏現在隻是難以消解內心的憂愁,她伸手去按箏弦,又遲疑著未觸弦線,忽然問文騁道,“你覺得,如果你每次都不得不傷害一個不想傷害的人,那你會怎麼辦?”
文騁略想了想,回答說:“既然是不得不傷害,那難免忍痛傷害。既然是不想傷害別人,那隻好委屈自己。”
禦箏聽著遲滯了一下,陷入了深思。
許久,她雙目凝視著案上的古箏,輕撫絲弦,淡然的按下去,靈巧的劃撥開,一首《斂音曲》時而叮咚清響,似欲引人傾聽,時而低吟淺唱,又似欲隱然於荒茫。慢慢的,撥弄箏弦的手指變緩,彈出的聲音悠遠綿長。
禦箏抬首眺望對麵的船陣,一艘高大的龍首艦在一眾海馬船的環拱下,迎浪而來。船首隱約站立著一個人,微小而又高岸。她想起了許多年前的往事,那時是他說出許多愛慕的話,撥動她心底從不曾存在過的心弦。而如今,自從天各一方後,兩人仍然未斷夙緣——這使人悲戚的夙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