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濤盡頭,堆聳著連綿不絕的山峰。群巒的那一側,就是一馬平川的沃野。弋霞灣浪濤起伏,密集的戰船簇擁著一艘船艏立著龍頭的大艦。一個高岸的身影手扶船欄,眺望西邊隱隱如線的海岸山,在他胸中鋪展開的,是廣袤遼闊的故國疆土。
這就是禦炎,虞國曾經的九王子,現在自立為王的討襄王。
慢慢的,他眼中凝起了殷殷如灼的渴盼。他頭戴六珠遠遊冠,赤帶瑩玉,紫袍霞裾,巍然王者端臨。日光在左額的一側普照開來,將萬頃的波光朗映得逐漸透明澄碧。
高緇羽左手按劍而來,全身濕漉地半跪下,低頭奏道:“王上,末將方才在五十裏外的西南海麵遭遇盧越水師大隊戰船。”
“敵情如何?”禦炎的雙眸深不見底,聲音不揚不抑地一問。
“迷霧中不能看清全部,據末將估計,戰船至少在五百艘以上。另外,禦箏也來了。”
“她真的來了?你看清楚了?”這正是禦炎最關注的,也許是對生死大戰雙方實力對比的焦慮,也有可能是出於往事未了的糾葛,甚或可能是,因為遠在天涯海角的寂寥。
“末將看到的是風法的絕技,風龍起舞。”高緇羽字字清晰地回答道,顯然施展這門法術的,必是禦箏無疑。
“好!”幾股相互摻雜的情愫在禦炎心頭回旋轉折,略顯滄桑的臉龐上雖然平靜淡定,卻總有種說不清道不盡的神色被隱隱蘊藏。
他忽然對高緇羽說道:“高將軍追隨我多少年了?”
高緇羽低著頭,擲地有聲地說道:“末將從當年海隅城大戰時開始追隨王上,至今已有十七年。末將不才,願為大虞光複獻盡區區餘力。”
“那麼,”禦炎突然抬頭望天,以一種置身事外的語調,淡淡地低聲問道,“高將軍認為,大虞還能光複麼?”
高緇羽腦中“嗡”地一聲響,始料未及的問題,卻又是徘徊在他腦海十餘年的問題,令他不禁抬起頭來看向了禦炎。見到禦炎微微攢須的下頜蘊出淺淺的笑意,一雙眼睛深邃有神,似是要用心聆聽他的真實感想。
高緇羽也不是泛泛之輩,自然對成敗之事早有見地。他略一沉吟,仰起頭來答道:“襄朝廢盡大虞嚴律,寬刑薄斂,與民休養。末將雖然淺陋,但私下認為,若王上為一姓之榮衰而再興幹戈,不免難複舊朝。隻是——”高緇羽說的不偏激也不諂媚,最後說到“但是”的時候,似有曲衷。
“哈哈——”禦炎仰麵大笑,扶起高緇羽道:“別人不敢對我說的,想不到高將軍卻能從容地在我麵前說起。隻是什麼,快說,你想的也許正是我所想的。”
高緇羽站起來時,眼光正對上禦炎十餘年來難得一見的笑容:“隻是——王上和末將所堅持的,是深銘於心懷的大虞烙印,所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誓與襄朝不兩立。人生苦短,世人豈能輕視我輩的光芒。”
“好!我得高兄,真不愧人生一知己!“禦炎滿麵讚賞之色,擊掌稱道。他緊握住這位海上宿將的雙手:“對海寇們,我許下的是高官厚賞。對夷人,我許下的是江山城池。對於兄弟你,我許下的卻是,你我一同睥睨這片海天。”說罷嗬嗬大笑,和高緇羽會心一視,兩人俱是眼光桀然,神氣凜冽,似乎能夠睥睨這片海天的,隻在此處的二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