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建文渡過錢塘江,乃是九日。到了重九這日,方登天台遊賞。忽見馮約會了金華、蔡運、劉伸,同走到麵前謁師。大家相見甚喜,遂相攜在雁宕、石梁各處,遊賞了三十九日,方才議別。蔡運不願複歸,也就祝發,自號雲門僧,留住在會稽雲門寺。馮、劉伸、仲彬各各別去,建文依舊同兩僧一道,從舊路而回。一日行到耶溪,因愛溪水澄清,就坐在溪邊石上歇腳。建文忽遠遠望見隔溪沙地上,坐著一個樵夫,用手在淺沙上劃來劃去,就象寫字一般,因指與他三人道:“你們看,隔溪這個樵子的模樣,好似廖平。”三人看了,說道:“正是他。”程濟因用手遠招道:“司馬老樵,文大師在此。”那樵子聽見,慌忙從溪傍小橋上,轉了過來。看見大師,便哭拜道:“弟子隻道今生不能見師,不料今日這裏相逢!”建文扶他起來,亦大慟道:“我前日避難逃去,常恐遺禍於你。後馮來報知汝家無恙,我心才放下。但不知你為何逃遁至此?”廖平道:“知府捉師不著,明知是我放走,無奈不得,卻暗暗申文,叫撫按起我做官,便好追求。我聞知此信,所以走了。”建文道:“我前過襄陽,打聽得知府已去任。汝今回去,或亦不妨。”廖平道:“弟子行後,家人已報府縣死於外矣,今歸豈非誆君?”建文道:“汝若不歸,則流離之苦,皆我累你。”廖平道:“弟子之苦,弟子所甘,師不足念。但師東流西離,弟子念及,未免傷心耳。欲留師歸宿,而茅屋毫無供給,奈何,奈何!”建文聽了,愈覺慘然,遂相攜而行,直送三十裏,方痛哭分別而去。建文師弟四人,向蜀中而來。
到了永樂三年,要回雲南,行至重慶府,覺身子有些不爽,要尋個庵院,暫住幾日,養養精神,方好再行。因四下訪問,有人指點道:“此處並無大寺院,唯有向西二裏,有一村坊,叫做善慶裏。裏中有個隱士,姓杜名景賢,最會在佛麵上做工夫。曾蓋了一個庵兒,請一位雪庵師父,在內居住。你們去投他,定然相留。建文師弟聽了,就尋善慶裏庵裏來。走到庵中,叫聲雪庵,雪庵聽見,因走出來,彼此相見,各各又驚又喜。你道為何?原來這雪庵和尚,是建文帝的朝臣,叫做吳成學,自遭建文之難,便棄官削發為僧,自稱雪庵。恐近處有人知覺,遂遁至四川重慶府住下,訪知善慶裏杜景賢為人甚有道氣,因往投之。杜景賢一見,知非常人,因下榻相留,朝夕談論,十分相契,遂造一間靜室,與雪庵居住。當日出來,與建文相見,各各認得,驚喜交集”。建文道:“原來雪庵就是你。”雪庵道:“弟子哪裏不訪師?並無消息,誰知今日這裏相逢!”因以弟子禮拜見了,又與三人見禮。就請師到房中,各訴變後行藏,悲一回,感一回,又歎息一回。建文住了幾日,因見庵門無匾額,又見案有觀音經,因寫了“觀音庵”三個大字,懸於庵前。
杜景賢聞知庵中又到了高僧,便時時來致殷勤。建文因住得安妥,便住了一年。直到永樂四年三月,方才別了雪庵,又往雲南。
到了雲南,建文問程濟道:“我今欲投西平侯休晟家去住,你以為何如?”
程濟聽了,默然半晌,方說道:“該去,該去,此天意也。”建文著驚道:
“汝作此狀,莫非又是難麼?”程濟道:“難雖是難,卻一痕無傷,請師勿慮。”建文道:“事既如此,慮亦無用。但他一個侯門,我一個遊僧,如何入去與他相見?”程濟道:“若要照常通名請謁,假名自然拒絕,真名豈不漏泄,斷乎不可。我看這四月十五日巳時,開門在南,太陰亦在南,待弟子用些小術,借太陰一掩,吾師徑入可也。”你道建文為何要見沐晟?隻因這沐晟,乃西平侯沐春之弟,建文即位時,沐春卒,沐晟來襲爵,建文愛他青年英俊,時時召見,賜宴賜物,大加恩禮,有此一段情緣,故建文想見。這日聽見程濟說得神奇,不敢不聽。等到十五日巳時,果然見沐最開門升堂,遂不管好歹,竟闖進門來。真也奇怪,就象沒人看見的一般,讓他搖搖擺擺,直走上堂,將手一舉道:“將軍請了,別來物是人非,還認得貧僧麼?”沐晟見那僧來的異樣,不覺心動。再定睛細看,認的是建文帝,驚得直立起來。
一時人眾,不敢多言,隻說一聲:“老師幾時到此?”就吩咐掩門,叫人散去。將建文請入後廳,伏地再拜道:“小臣不知聖駕到此,罪該萬死!”建文忙扶他起來,道:“此何時也,怎還如此稱呼?此雖將軍忠不忘君之雅意,然禍害相關,卻非愛我,切宜戒之。”沐晟受命,亦作師弟稱呼,就留師在府中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