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肩胛輕輕一歎道:“屍骨上麵,不應隻長仇恨,更多的該是麥草。”
竇線娘卻把頭發一捋:“我娘當時也是這麼說,所以爹爹兵敗後,她解散甲士,隻身歸唐,卻得到了什麼?”
她的聲音忽轉激憤:“爹爹斬首長安不說,她也未得善終。就是我,心灰意冷之下,遁入尼庵。可為了殺我,隱太子破毀了多少座尼庵!我也想青燈苦佛,以了此生。但……”
她用手捋著頭發:“你看,這頭我是剃度過的。但這些年中夜火燒火燎,這頭發還是忍不住瘋長,就長成了現在的這副模樣。”
她用手輕撫著頭頂的禿斑:
“所以有些事,不能遺忘。”
接著她伸手一揮:“就像高雞泊中,還有如此多男兒子弟,從不甘心遺忘。”
巷子兩邊的牆上,啞然地回應起一片的默然的聲浪。他們的身後,連同的是河北之地,是當年長林豐草間,高雞泊裏,揭竿而起的狀烈與輝煌。
――可惜那決然之心不再是為了創建。
那個可以創建可以主宰他們生命熱望的竇建德已經走了。
剩下的,再孤憤勇烈,也不過是一絲殘戀,一點餘響。
隻聽竇線娘烈聲道:
“所以放下這孩子,你走!”
肩胛搖了搖頭。
竇線娘猛地一咬嘴唇:“你有種,但這裏不是爭鬥的地方。”
“要想這孩子不被死死糾纏,有沒有膽子跟我去灞陵?到了那兒,不隻是我,還有無數人要一洗恩怨。”
“普天下大野龍蛇會做見證,那時,關於這孩子的恩怨,你我也可一做了斷。”
肩胛怔了一刻,才應聲道:“好!”
長風知浩蕩,
勁草薄灞陵。
灞陵一帶,俱是荒野。
這裏本是漢代皇陵。漢文帝的葬處如今隻剩下一個高高的土台。
那土台之側,野草漫生,高可及肩。
壯氣蒿萊,金鎖沉埋――於那土台畔放眼一望,直有天薄雲低之感。
肩胛攜著卻奴,才到這裏,就見那土台之側,野草莽然,狐兔潛蹤,狼獾絕跡。
他們兩人是被竇線娘及其手下高雞泊的數十個漢子裹挾而至的。
時已夜深,猛地聽到一串串馬鈴聲響,遠遠的隻見數十騎健騎直奔到那土台之側。來人均是一副響馬打扮。隻見那數十騎騎手齊齊勒馬,那些馬兒嘎然止步,有的更是長嘶一聲,人立而起。
其中一人高呼道:“孟海公座下‘響騎’已到,各路好漢,如何不見?”
然後隻見草莽之間,一遞遞的就有人站起。他們大多成群結隊,偶爾有一兩個獨行之士單身而至。這批人雖裝扮各異,卻各顯獷野。
隻聽得有人哈哈大笑,大笑著的那人豁地一正把胸口衣服撕開。一時的隻聽到各種呼哨、隱語、暗號聲迭次響起。這一眾人等,加在一起,怕不好有近千人!
肩胛喃喃道:“柳葉軍的周家,漫天王、王須拔的部下,厲山飛的屬從,永樂王郭子和舊部,新平王邵江海袍澤,西秦霸王薛舉的子弟,幽州總管羅藝的苗裔,萬頃王的餘眾……連上瓦崗寨、十條蕩、高雞泊……當年隋末各部豪傑,居然一齊都來全了?”
他望著那一幹人馬立在草野,似乎也被他們的興奮點燃:
――“沒想到,傳說中的大野龍蛇會,就在今日!”
卻奴他們這時的站處距那土台還有一射之距。隻聽一人長叫道:“天下已歸唐天子,草莽當屬舊龍蛇!”
“當今天下,朝廷裏已坐穩了一個秦王,你我今生,諒已無份。今日特召來各路豪傑與會,就是要商量,如此廣大草莽,你我該當如何分而主之!”
這一句說完,灞陵原上,似乎就被點燃了一把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