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談容娘(2)(3 / 3)

張郎當一臉的汗,也一臉的話,卻一句也掙不出來。

卻是談容娘聳身長立,厲聲道:“當年你重傷之後,得‘萬頃王’救治,此後靦顏求歡,得為‘萬頃王’股肱重任。可是後來卻賣主求榮,暗殺‘萬頃王’於歡笑之際,還寸磔了‘萬頃王’死後不肯服從你的子弟數十人,挾功歸唐。你以為,這事就這麼了了嗎?”

於重華一咬牙:“已經十年了……”

談容娘容色一黯,有若歎息……十年。

接著卻猛然一振:“不錯,十年!”

接著她仰天悲嘯:“十年謀刺,十年潛忍,我們明知你功夫遠高過我夫婦倆,你以為我夫婦倆兒這十年過得是什麼日子?”

“於重華呀於重華,你也有今日!”

接著她環顧四座:“今日大仇得報,便是我夫婦絕蹤之時。”

說著,她伸手一拉丈夫張五郎,人已撲出廳外,一把挾過還怔著的卻奴,就向黑夜裏逸去。

第五祠是一所破敗的祠堂。

祠堂裏巢著很多蝙蝠。

祠堂門吱地一響,人一進來,那蝙蝠就被驚得大片大片的飛去。

它們的翅膀扇得空氣裏滿是灰塵的黴味。剛進門,卻奴就忍不住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這分明是事先就已安排好的退路。一入祠堂,談容娘就掃掉了供台上那一批歪歪斜斜的木主,而自己供上了一個新的木主。

木主上刻的卻是七字:

“沈公法曾之神王”

最後一字之所以是“王”,是因為上麵那一點還沒有點上。

最後這一點叫做“點主”,相傳隻有經過這最後一道的“點主”,死者的魂靈才會注入這方木牌,得以在後人的供奉裏永生下去。

這靈牌一直還未點,談容娘默然良久,從袖子裏摸出一塊墨,將手指用舌濡濕了在那塊墨上摩娑著,良久方向那木主上的“王”字頂端點去。

那墨點出一個瓜子兒形的墨跡。然後,她抽出那把雪刃,刃上血槽裏還積有最有一滴血。

她把那滴鮮紅的血就向那墨點上點了下去。

門外的長風忽然湧入,吹得談容娘供奉在木主邊上、才點燃的一對蠟燭一陣撲縮。談容娘臉上也神情慘淡,仿佛那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來,從那漸已消盡的烽煙中吹來,風中還摻雜著白骨與鐵血的氣息。

――沈法曾其實是沈法興的弟弟。

沈法興是隋末豪傑。沈法曾雖不如他哥哥的風光,不曾稱帝,當時卻擁有好大一片湖泊,所以人稱“萬頃王”。

他在那隋末之年,也算一個人物了,一度擁湖倚城,坐統萬餘子弟。

可這樣的慷慨豪情畢竟消折於渴望天下一統的民心向背裏。

淡容娘輕輕拍了拍那木主,舉止間有一點親狎的神氣。

――當年,她與張郎當不過是沈法曾宅中的一介部曲,張郎當在亂世中曾受過沈法曾的大恩。不過今日,即然是他們償報了沈法曾的殺身大仇,這一點“平等”總該還給他們了吧?

淡容娘那輕拍而落的手指裏仿佛含著歎息……十年了。從武德九年初沈法曾慘死,到如今,已整整十年。

――我把一生中最寶貴的十年已搭給了你。

她含笑輕輕地轉過頭來,也難得這樣輕聲細語地對卻奴說:“從前,你是不是一直有些瞧娘不起?”

她這一笑,即不似平日裏對待卻奴那清謹冷肅的“娘”的形像,也不像她平時待人接物時猛然孟浪過頭的風流放誕的樣子,讓卻奴怔了怔。

他思索了下,還是很誠實地點了點頭。

淡容娘微微一笑:“那都是怪他。”

她伸手指向門外,她指的是張郎當。

“他對它……”

她伸指輕輕彈了下那木主,“……簡直就像一條狗一樣的忠心。”

“有時我都不忿,憑什麼要這麼不管他死著活著都忠心對它。”

她含笑看向那木主,目光中有輕嘲也有戀慕。

她不好跟卻奴說的是,她這一生,唯一的初戀也是“它”――那個木主上名字曾經附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