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口的一棵古槐樹下,我經常看見一個老人手裏提著一個竹籃子,左右張望著。風撕扯著她花白的頭發;她穿著青色夾襖,腋下的搭扣沒有係上,露出一抹白色的襯裏;那被歲月摩搓的臉是蒼老的,但卻透出一種潔淨。她遇到有人從村子裏出來便問:“到孟莊嗎?費心捎點兒東西吧。”她不斷地重複著,直到有人接過籃子,老人才彎著腰默默地走了。她總是一個人來,又一個人走。我把身子趴在膝蓋上,不再看山也不再看水,隻望著她,想著她:她到底是怎樣的一位老人?
聽村裏人說,她姓張,抗日戰爭時期失去了丈夫和兒子,家裏隻剩下她一個人。她沒有再改嫁,她說孩子他爹是為打鬼子死的,他沒有別的親人了,不能讓他的墳頭上長了荒草。她一個人苦苦地支撐著,戰爭中她給八路軍做了許多衣服被子,冒著槍林彈雨悄悄送到大山的那邊。那個住在孟莊的大娘有著和她一樣的遭遇,是她的親人也是戰友。這個平凡而動人的故事悄悄地走入了我的心靈,從此我擔當起裕莊和孟莊裏兩位老人的信使,傳遞著她們彼此的情感。從此我經常走入老人那爬滿青藤的院落,一架古老的紡車吱吱地響著,窗外的花椒樹搖著一樹的蔥綠。
從裕莊到孟莊要翻兩座山,過一條河,日頭出來走,日頭落了才能回來。她給孟莊的老人帶的是些吃的用的:餑欏餅(把麵攤在餑欏葉上,裏麵放上餡蒸熟)、蘿卜糕、白麵餃子、手套、襪子、帽子……然後我又從孟莊拎著差不多同樣的東西返回裕莊。講究實效的現代人往往會把這種往返看作沒有意義的重複。現代的人際關係趨於沙漠化、功利化,人們很難理解正是這種往返、這片情感的綠洲,支撐著兩個人互相牽掛的生命。
有一次我要到集市上看皮影戲,老人讓我順便到孟莊看看,我答應了。看過了皮影戲我又在鎮上的書店轉悠了大半天,早已把去孟莊的事拋在腦後了。太陽已落山,我隻好打道回府了。回來時,我站在屋簷下,隔著竹簾說,我去孟莊了,她很好。院子裏的雞咕咕地叫著,老人拉著風箱,點了點頭,灰白的炊煙嫋嫋地溢了出來,我轉身便走了。
過了兩天傳來消息,孟莊的老人溘然長逝了!我一下子就撲向了老人的懷抱,哭得死去活來:“那天我沒去孟莊,我撒謊了,我該去看看她,也許……”她抱著我也哭了:“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好孩子,人老了隨時都會蒂落入土,隻要她走時沒受罪就是福,人老了隻求這個福了,求到就好。”她突然笑了一下,好像是在安慰我,又像在安慰自己,她的笑容那樣動人、慈愛,那是不常笑的人才有的笑容。我不禁叫了一聲“祖母”,她抬起了頭,驀地又流淚了,她撫摸著我的手,我看到她疲倦的眼睛裏燃燒著愛。
祖母總是摩挲著一封又一封寄給我的信,她說:“這信裏都裝著要說的話吧?有那麼多人要和你說話,多好。”她的神情有些寂然。“能把信給我念念嗎?”於是我一封一封給她朗讀。她一邊聽,一邊做活計,一會兒針澀了,便把隻做了一半的鞋麵子抵住下頜輕輕地唱了一支歌:“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聲音有些沙啞低沉,似充滿了惆悵之情。
假期很快就過去了,我離開了祖母,但每個月每個節日我都給她寫信,我想讓她知道世界上有人與她緊緊牽著。又過了幾年,祖母去世了,村裏的人告訴我,經常看見祖母拄著拐杖站在村口的大槐樹下,等著郵差,無論是春夏還是秋冬,祖母在盼望中走完了她最後的路。
去年我去裕莊,看見埋葬祖母的土地上開滿了漫山遍野的二月蘭,祖母墳前的草綠生生的,我把一封信悄悄放在祖母的身邊:祖母,您慢慢讀吧,明年我還來看您。
祖母,您不相信上帝,但您更接近上帝,在您困苦的一生中,您從未放棄過愛。
祖母,我永遠的祖母。
溫暖傾訴
曆經風霜的祖母老了,她的內心即使充滿了無盡的愛和關懷,也需要有人來感知,她也害怕孤單。如果你的祖母還健在,那麼多陪她說說話吧!
一個對我有莫大影響的人
李漢珈
記得我還小的時候,雙親相繼去世,幸得外公願意肩負起照顧我的重擔,把我接去與他同住。
事隔多年,外公的外貌我早就記不清了,可是他嚴肅認真、不苟言笑的性格至今仍刻在我腦海之中。
當初我還以為外公會對我百般嗬護,關懷備至,可是事實卻完全相反。他不但沒有逗過我高興,就連我在校的活動、成績,他亦從不過問,好像大家是陌路人,各有各的生活似的。
有一次,我跟著外公到菜市場買菜,怎料大雨突然“嘩啦嘩啦”地澆下來,外公和我狼狽不堪,連忙找地方躲避。我腳下一滑,整個人跌在地上,於是大哭起來。外公回頭望著我,厲聲道:“你看你像什麼?一天到晚就隻會哭!多沒有骨氣!”外公的話就如一把把的刀,刺得我的心直淌血。由那時開始,我認定世上已沒有任何人愛我、疼我,即便是自己的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