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陷入了從軍以來最為糾結的一次選擇。
當時軍隊的發展還處於相對落後的時期,因為凡事都要以地方經濟建設為重心,“部隊要忍耐”,裝備老化,各種實彈演習、實彈訓練都被大幅縮減,各項新技術新裝備一律束之高閣,坦率的講,這枚手榴彈有可能就是我們軍旅生涯中投出的唯一一枚實彈,“過了這村就沒店”;但我對自己的投彈技術又實在缺乏信心,萬一投不出去怎麼辦?萬一沒等投呢手榴彈就炸響了怎麼辦?萬一一失手手榴彈沒扔到前麵去反而跑後麵人堆兒裏了怎麼辦?……各種“怎麼辦”頓時讓我沒了主意,再三權衡之下,我終於怯怯的舉起了手。“報告排長,我想去警戒……”班長、排長都難掩失望之情,班長小聲說:“你腦子有病吧?可得考慮好了,當兵三年也許就這一次機會,說老實話我到現在還沒投過彈呢,這也是第一次……”排長揮揮手說:“算了吧,他要是對自己沒信心就別投了,手榴彈畢竟不是兒戲,還是穩妥些好!”
於是我很遺憾的失去了此生中唯一的一次親手投出手榴彈的機會,跟我一起放棄這個機會的是五班的一個戰士,也是我的老鄉,張建國。我們倆按照指令跑到投彈場100米開外的警戒線處,四周無人,剛剛發出嫩芽的青草在帶著暖意的春風中簌簌搖曳,站在這裏可以俯瞰整個烏鎮。那時的烏鎮幾乎全都是低矮的平房,屋頂上豎立著雜亂無章的煙囪。我們班長曾經說過:“烏鎮什麼最多?就是煙囪!”我們倆很難得的能愜意的坐下來,伸伸懶腰蹬蹬腿,張建國摸出了一包鋼花煙,我們每人點了一支,緩緩的吞雲吐霧,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兒。手榴彈的爆炸聲在我們身後此起彼伏,風中帶來了硝煙的味道。
我們倆幾乎是同時向對方問出了一句話:“後悔不?”然後雙方一愣,都開始訕訕的笑,而後低下頭去默然不語。
我們用爆炸聲判斷著戰友們的投彈距離,聽到很小的聲音時我們就說:“誰呀?夠牛的啊,得60米了吧!”聽到在近處炸響的聲音我們又說:“臥槽!這誰啦?恐怕還沒我投得遠呢……”到了最後,突然一個近得不能再近的炸響聲把我們倆嚇了一大跳,條件反射似的猛然臥倒在地,我甚至聽到了彈片就從我頭頂上劃破空氣呼嘯而過的聲音。
張建國的臉也白了,低低的罵了一句:“這TM誰呀?到底投沒投出去?換個娘們兒上來也比這投得遠啊?”我趴在地上眼睛骨碌碌轉了兩圈,沉吟著說:“我猜是孫立軍……這家夥是通訊員,平時壓根兒不訓練,趕上投彈就過來湊熱鬧了,我覺得他投彈這距離沒誤傷自己人就算萬幸……”說這話的時候我連腸子都悔青了,TMD連這點兒距離的都敢站出來投實彈,我怎麼就臨陣退縮了呢?
“曾經有一個珍貴的機會擺在我的麵前,而我沒有去珍惜,等到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如果排長能給我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我會對他說:‘請給我手榴彈!’如果非要在這前麵加上一個量詞,我會說:‘100枚…….’”
過了沒一會兒,排長那邊吹哨子了,召我們回去。沒有傷員,大夥兒全都肢體健全,甚至連擦破皮的都沒有。點評的時候我才知道剛才錯怪孫立軍了,他的投彈成績為及格,那顆把我們嚇了一跳的手榴彈是從三排八班的戰士李強的手中投出的。
李強這家夥看似虎背熊腰,其實就是一身蠻力,根本不懂得怎麼使,別人投彈都是往遠了投,他可好,往高了投,見高不見遠,屁股哧哧冒著青煙的手榴彈一脫手就忽忽悠悠的直往天上躥,像過年放的鑽天猴;別人的手榴彈扔出去是一道弧形的拋物線,他扔出來的是一個近乎90度的直角,大家全都仰頭看著那顆手榴彈的運行軌跡,好幾個班長不約而同的吐出了一句:“臥槽——!”李強的小臉兒瞬間慘白,也望著那顆已經開始下墜的手榴彈呆若木雞,排長一個箭步上去,一把就將他按身子底下了,同時高呼一聲:“臥倒!”
班長和新兵們全都齊刷刷的匍匐在地,雙手抱頭,閉上眼睛屏住了呼吸,靜靜的等著那顆青煙直冒的手榴彈呈自由落體式的直線下墜,人人都是一副聽天由命的架勢。
“當時那顆手榴彈如果是空爆就完了!估計沒幾個人能躲過殺傷破片…….”李龍後來在跟我們描述當時的情景時,還餘悸未消的感歎道:“太TM嚇人了!幸虧那手榴彈落下來之後又沿著山坡滾了幾滾才炸響的,就這樣哥們兒當時還耳聽著彈片從我頭皮上嗖嗖往過飛,哎呀……太TM嚇人了……”他連著磨叨了兩句之後,趕緊端起斟得滿滿的酒杯來,一仰脖子咕嚕嚕一飲而盡,然後放下酒杯慘白著麵孔說:“每次哥們兒一回想起這事兒來都得趕緊喝兩杯壓壓驚……”
李強回去之後據說整個後背都被武裝帶抽得沒一寸好地方,睡覺時隻能趴著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