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兩個新兵連都是嚴格禁止新兵吸煙的,不過也有例外,譬如我。當時我在新兵連裏幾乎是每一個吸煙人士眼紅的對象,因為我不用像他們一樣等煙癮犯了就隻能偷偷的跑到廁所裏去抽,或者是趁著晚上站夜哨的時候才能蹲在某個犄角旮旯裏草草的狠嘬兩口。我想抽煙的時候隻要看著班長心情還算不錯,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打個報告,然後自己來一根,再給班長點一根。我們班長當時對我這項不良嗜好表現出了最大限度的寬容,基本每次申請都能獲得批準,當然這也得歸功於我平時善於察言觀色的本領,如果某天發現班長的臉色不太好看,我便知道決不能在這個時候去觸他的黴頭。到了新兵連後期的時候,連別的班長都知道了我們班長對我的縱容,像平時經常來我們班裏串門的二班長、四班長,還有康豔軍這些人,來了之後都會想著給我遞一顆煙,說抽吧抽吧,別裝了,老那麼裝多辛苦啊,我們都知道你抽煙。這時候班長基本都會衝我輕輕點下下巴頦,那意思他批準了,你可以抽。
當年像我這麼幸運的新兵的確鳳毛麟角,不但自己的班長比較寵著,別的班長和老兵也都對我非常不錯,其他的大部分人命運就比較坎坷了。當時新兵連的班長們整治起那些背地裏偷著抽煙的戰士來,簡直是各種奇思妙想輪番上陣,創意無窮,充分體現了我軍官兵不拘一格的革命創新主義精神。
說兩個我比較熟知的方式,“文整”和“武整”。
四班有個兵抽煙被班長孫波逮住了,孫波采用的就是比較文明的“文整”方式。他讓那個兵自己去大趨勢買四包大青山回來,兵以為這是班長跟他索要的好處,回來隻要把煙往他抽屜裏一放這事兒肯定就算過去了,於是喜滋滋的就趕緊買回來了。一回來傻眼了,孫波先拆了一包,讓他張大嘴,整整二十根煙卷一根不落的一下全塞他嘴裏去了,把那個兵的嘴撐得跟河馬似的。然後孫波就給他點煙,一根一根全都點著,說你不是想抽煙嗎,班長今天發善心,讓你一次抽個夠,一次抽一包,限時三分鍾,快抽吧,這包抽完那邊還有三包等著你呢……
那個兵簡直成了一根大煙筒,嘴裏被二十枝大青山塞得滿滿當當的,二十枝火亮的煙頭隨著他的呼吸節律分明的一明一滅。孫波盯著他,必須每口煙都得吸到肺裏頭去,一點兒別指望弄虛作假。這一大口煙沒等下去一半,那個兵已經千真萬確的“七竅生煙”了,恨不能眼睛耳朵都往出冒藍煙,嘴裏淌著白沫翻著白眼道:“班長……饒了我吧,以後打死我……我也不抽了……”
這個兵後來真的把煙戒了,他說那一次就徹底抽夠了,五髒六腑好像全都被大青山熏壞了似的,往後別說抽煙,隻要一聞見煙味兒他都想吐。
六班長夏紅葉的方式是“武整”:找兩塊磚頭豎著立在地上,讓抽煙的兵一腳一個站上去,跟踩梅花樁似的,然後紮個四平大馬,跟那磚頭上練馬步衝拳,邊打還得邊喊,出左拳的時候喊:“殘害身體”,出右拳時再喊:“愧對父母!”喊聲必須得大,要大到整個步兵連的每一個角落都能聽到,打了整整一中午,也喊了整整一中午,後來這個兵有差不多一個禮拜都不敢去廁所,生憋著——馬步紮得太久了,再往下一蹲兩條大腿就撕心裂肺的疼。
這兩種法子都比不上張誌國的班長有創意。
張誌國當時在教導隊的二班,班長姓胡,也是一個河南籍的老兵,其訓兵手段之殘酷直逼張偉傑陳存凱等人。要說小國也真夠點兒背的,按理說教導隊除了那十幾個新兵班長之外再沒有其他老兵了,平時偷著抽根煙被逮到的風險遠遠低於我們新兵二連,也不知道他怎麼搞的,竟然就那麼被抓住了,而且還是被自己的班長在廁所裏堵住的。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胡班長把張誌國揪回到班裏,讓他脫光了衣服,隻穿一條軍用大褲衩站在地上拔軍姿,然後便拿個臉盆從水缸裏舀滿了水就兜頭蓋臉的往他身上澆,澆了一盆又一盆,沒一會兒水缸就見底了,興致勃勃的胡班長覺得還沒解氣,於是再讓班裏那十來個新兵挨個兒拿著臉盆去別班的水缸裏舀水,新兵們站成一溜兒,跟傳送帶似的把裝滿水的臉盆往回傳遞,傳送帶的盡頭就是胡班長,接到一盆就澆一盆,接到一盆就澆一盆,澆得張誌國像隻活生生的落湯雞。洋灰地不滲水,用不了一會兒地麵就成了汪洋大河,那幫新兵們趕緊拿著臉盆和鐵鍬頭嘩啦嘩啦的往出清水,他們在那不停的清,胡班長就站那接著不停手的澆,大冷天兒的張誌國這個涼水澡可是徹底衝透了,渾身上下全都讓涼水冰得通紅,沒用十分鍾,全身發燙,意識模糊,發高燒了。
這一燒估計最低也有40度,胡班長讓他盤腿坐鋪上去,全班的被子都給他捂上,爐火升得旺旺的烤著他,出完冷汗出熱汗,出得嘴唇都發白幹裂了,整個人嚴重脫水。胡班長說這就叫“水深火熱”,問張誌國你以後還敢抽不?小國那會兒已經說不出話了,隻能目光呆滯像個傻子似的緩緩搖了下頭,然後一翻白眼,暈逑的了……
後來他下連不久就被檢查出了腎炎,蠻嚴重的,11個“+”號,於是在此後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裏,他根本就沒怎麼在連隊待著,一直就在醫院看病,衛生隊住過,分區醫院住過,253住過,251也住過,他成了我團有史以來泡病號時間最長的一個兵。他一直信誓旦旦的說這病肯定是當初他們班長那一頓涼水澡給他澆出來的,他恨死了他們班長,我說你應該感謝你們班長才對,當兵才三年,您光住院就住了差不多一年半,要沒你們胡班長,你能這麼逍遙自在?再說部隊士兵看病根本不用花錢,您連一個鋼鏰兒都沒出結果不但把腎炎治好了,連別的毛病都一塊兒全給治了,要沒你們胡班長,你沒準兒得複員之後才能知道自個兒身上不是這毛病就是那毛病,等到那時候再治,憑你們家那家庭條件,負擔得起醫療費麼?
所以說,張誌國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來當了兵,然後比這更幸運的就是碰上了一位胡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