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挽翠佳人今何在(一)(1 / 1)

冥翳確實回來了,不過他回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的晌午。

這之前,除了聶霜,鍾離荷與梅歸都相繼來看了我。見我平安無恙地活著,他們都似乎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可是我清楚,人心叵測,險於山川,機阱萬端(1)。指不定昨夜,尚有人巴不得我栽在那放生池內,再也爬不上來。

梅歸來看我的時候,我感到很訝異。她一向鮮少與前殿之人接觸,雖說是她對我的一言一行都頗有興趣,但像這樣堂而皇之走進我的紫宸殿,卻還是第一遭。

“為什麼要這樣做?”梅歸從進門那一刻,臉色就有些凝重。這種凝重像落日的餘暉,像淒豔的晚霞,像群山的剪影,異常的明晰。

我回望她,不明所以地反問:“什麼這麼做?”

“你是故意滑下去的!”梅歸一針見血,語氣有些尖銳,還夾雜著緊張。

我迅速環視了簪菊堂內,幸而空無一人。我清冷道:“我不明白梅姑娘話中的意思。”

“你明白的!”梅歸緩和了語氣,有些擔憂問:“這樣做值得麼?你不會不知道,這裏並不是人人都希望你好好的活著。如果他不願意救你,如果有人存心陷害你,你昨晚的舉動不是給了他人一個大好的機會!”

我輕飄飄一笑,凝視著梅歸,淡然道:“今日你失禮了。”

梅歸冷笑:“棋行險著,未免太早了些。”

我不理會她的話,隻是冷下臉,沉聲道:“我隻是不小心滑了下去,你最好不要妄自揣測,自作聰明!”

梅歸泫然一笑,苦澀道:“很久以前,我就知道長公主是一個疑心極重的女子,我猶自不信,今日我方信了。”

“你該回去了,你既已知道我安好無恙,便該離開。”我冷冷淡淡地下逐客令。梅歸一向是冷靜冰寒,泰然自若的,她不應該有浮躁,不應該有激動。

梅歸歎了口氣,她臉上的變化極快,不過眨眼之間便又恢複了以往的神色,冷漠中調和豔麗,平淡中透著智慧。這才是我所認識的梅歸,我實在希望她永遠在我麵前披著麵紗。

人與人之間總還得保持一種神秘感,隻有這樣,才能維持和展現個人的魅力。

冥翳回來的時候,他帶給了我一件東西。那是一枚乳白無瑕卻無任何圖案的平安扣,溫潤瑩白,含蓄細致,血紅的如意結穿過小孔,飄揚著長長的穗子。它靜靜地躺在我的手掌心,顯示著不事張揚的內斂,仿佛世事滄桑都絕難改變它的個性。

冥翳輕輕地從我手中拎起它,默默地將平安扣係在我腰帶上。他並沒有對我說一句話,但他的神情是莊重而認真的,好似他正在做著虔誠而神聖的一件事。

“這麼好的東西係在我身上是否可惜了?”我有些感觸,卻不知道如何對他表達,唯有選擇我一貫的漫不經心的口吻打趣道。

他抬起頭,深深地凝望著我,眼神溫潤如他方才係在我腰間的白玉。那幾日前我與他發生的不愉快,仿佛從不曾發生一樣,此刻我與他之間流瀉的隻有脈脈溫情,心意昭昭。

“想讓我變得婉約一些?”都說佩玉的女子總是要溫柔一些,玉上那一絲絲風情總能如水波一樣,侵蝕我的冷淡與堅硬。我見他不說話,是以再度笑道。

“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冥翳輕拂我的紅唇,眼底有著膠著的無奈與澀意。

不知為何,我的心下便多了幾許黯然,恰似那外間花樹下的光影。

我回神輕笑:“頭桃抱李,可眼下我卻不知該如何回禮。”

冥翳擁緊我,在我耳邊呢喃:“沒有懷疑,沒有固執,隻為我多一份真心的關懷,那便是最好的回禮。”

“因為在乎,所以在乎。”我騙他,也騙我自己。

意外的沉默後,他將我抱得更緊。

“以後不可以冒險,你可知道那放生池的水深不可測。”冥翳放開我,警聲道。

深不可測!有人心那麼不可測麼?

“我隻是不小心滑下去而已。”我淡淡狡辯道。

“滑下去?”他咀嚼著這句話,笑容裏有著濃鬱的狡黠。他止住笑意,定定道:“那本王應叫工匠在放生池四周加上欄杆,以免以後滑下更多的人。”

我了然於心他的明了,但笑不語。最近,我發覺我臉上的笑意比以往多了些,也不知是自然還是刻意,就像那二三月的桃花,開得很好,耗盡我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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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1)語出清·紀昀《閱微草堂筆記·灤陽消夏錄》中:夫人心叵測,險於山川,機阱萬端,由斯隱伏。

(2)“羅纓”指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