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年太醫,陛下可有大礙。”
垂首的太醫年經陌略略一頓,片刻之後才抬起頭:“陛下已無性命之虞,隻是毒發凶猛,還需細細調養,晚間時分便可醒來。”
“太醫可知陛下所中的是何種毒?”
“這……”
年經陌瞥了眼立在一旁的廉皇後,欲言又止。
染菽抿唇而笑:“年太醫不必慌張,治好陛下才是首要之事,無需為了虛名而慌張。隻是陛下如今可方便移駕?”
“無礙。”
“那便煩勞秦公公了。”
遙遙的“起駕”聲起,一幹人等浩浩蕩蕩地移駕清塵殿,聖駕離開後,年經陌將重謄抄一邊的藥方交給染菽後也退了出去。一時長樂宮寂寂無音,隻剩染菽和廉皇後相顧無言。不知過了多久,廉皇後緩緩開口:“本宮怕是躲不過這劫了。”
染菽沉默不語,廉皇後卻徑自道:“本宮先行一步,妹妹……好自為之吧。”
入夜,廉皇後三尺白綾自縊於長樂宮。
消息傳來,染菽正在清塵殿給剛剛清醒的永熙帝喂藥。她的指尖顫了顫,湯藥漾出瓷勺,落在下方接著的碗裏。永熙帝注意到她的異樣,問道:“菽兒可有不舍?”
染菽慢慢平靜下來,將湯匙湊近唇邊輕輕吹了吹,這才遞到永熙帝唇側:“菽兒沒有不舍,惟有感慨。”
“為何感慨?”
“菽兒自小入教坊,不曾享過父母兄姊之樂。直至皇後娘娘入宮前將菽兒帶出教坊,並將菽兒視如嫡妹,菽兒才感覺到家庭之暖。此番入宮,亦有菽兒報恩之意。不想入宮幾日,唯一的親人在自絕身側,菽兒不知福耶禍耶是耶非耶,隻能感慨世事無常、人事難全。”
她的聲音從容,短短幾句似是掩了千言萬語於其下,教永熙帝也想起這些日子來廉皇後的陪伴。淡淡的悲傷在他倆間漸漸彌漫開,最終化為永熙帝的一聲長歎:“罷了,廉氏向來德容言功,想必做不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把真相找出,也算是告慰她的在天之靈了。”
染菽連忙將藥碗擱在一側,下跪謝恩:“臣領旨。”
“染菽。”
“臣在。”
“無論何時,朕都在這,你可知?”
“臣……菽兒明白。”
淺淺的笑意浮上永熙帝的唇角,染菽紅了紅臉:“陛下藥涼了,菽兒讓人去熱一熱。”
帶永熙帝應下後,她跑出了清塵殿,轉向了尚藥局。
下了三天的雪,終見一夜月上中天。
尚藥局的中庭裏,月色如水,襯得一院丁香雪清寂。藥香清淡,遠遠地便能聞到,染菽在尚藥局的門外停下,聽得其中有低低吟詩聲傳來:“烏飯新炊茶藿香……”
是年經陌的聲音。
反反複複,隻此一句地念誦。念道“烏飯”二字時,咬字謹慎低緩,似是將自己珍重之物輕拿緩置。
烏飯,染菽。
采染菽之葉,擰汁混於飯中,食之可身體強健。隻是飯色烏黑如墨,喚為烏飯。
“道家齋日以為常。”
年經陌緩緩轉過頭,但見一個身影倚門而立,長長的披風包裹著她瘦削的身形,點著油燈的尚藥局內不必月色雪色相映的中庭,雖是逆光看不清眉目,年經陌卻幾近本能地喚出了那個他魂牽夢縈的名字:
“染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