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八年,冬。
宮牆的黛瓦上落了新雪,細細碎碎的白織成密密的絮,籠住了牆內絲竹之音。
長華殿,千秋盛宴。
酒過三巡,廉皇後見永熙帝興致缺缺,便對他耳語幾句。永熙帝的眼睛亮了亮,低低應道:“準。”
廉皇後拍了拍掌,大殿歌舞驟停。再聽時,已然是清遠幽眇之音。
簫聲起調空靈,似是應了這冬日雪景,漸漸便有笛音融入,似是潔白長卷上陡然落墨,繪出一卷寒梅香雪海。琵琶聲啞卻隱隱混了鼓點,似掩似抬,暗合著血脈的律動,教人聽得呼吸都緊了三分。
曲音漸高漸細,幽幽渺渺,似斷不斷,撩撥心弦。眾人神情怡然,恍如步雲端,層層踏高。
陡然間簫聲斷,笛音轉,銀瓶乍破水漿迸,琵琶四弦如裂帛。鼓點驟密,聲至巔峰,一人從大殿中央的荷池破冰而出,踏冰麵而舞!
數九寒冬,她自身形纖巧,旋舞在浮冰之上。舞衣上的水珠隨著她的身姿飛快地旋出,卻遲遲不落,隻化作大殿之中嫋嫋白霧,縈繞在皇座四圍。一時永熙帝和廉皇後如坐九霄雲間,遙望煙雲間仙子起舞。
女子於冰上手持一支玉簫,薄唇輕啟吹出的卻是不同伴奏般的開闊腔調,恍如飄渺雲山之上天宮乍現,天門訇然中開,九重天梯突降。永熙帝看得專注,若不是廉皇後拉著,隻怕已經站起隨仙子乘風而去。
一舞終了,女子蓮步下冰,月白的舞衣隨著她的腳步如潺潺幽泉,仿佛每一步都是含珠帶露,屏息凝神便能聽得天池之音。
女子在階下盈盈拜下:“民女染菽賀吾皇天地永壽。”
她的聲音也是飄渺而空靈的,仿佛不來自任何一處。永熙帝望著染菽低順的眉眼,與清遠的舞步相較平添了幾分紅塵氣息,恍覺這難得的柔和隻為他一人而來,竟一時忘了該如何言語。
廉皇後見此情景,忙揮手讓之退下。
永熙帝沉吟許久才回過神來,對廉皇後笑道:“辦得不錯。”
廉皇後心知染菽八成是要封妃了,便應道:“讓這位妹妹居湧泉宮可好?”
永熙帝略略點頭:“也好。湧泉宮位置不錯,離你那處也近些。”
廉皇後這才麵露喜色,領旨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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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寧宮。
“哢嚓。”
一柄殘梅枝應聲而落。
“皇後獻人了?”剛剛為梅剪枝的太後轉過身來,身側的長公主連忙側身去扶:“可不是。”
“哦?”在長公主的攙扶下,太後緩緩坐下,“是哪家的閨秀?也不曾見她來拜見。”
“母後說笑了。”長公主立在太後下首,“一個舞姬而已,何談閨秀。能不能被冊封還不一定呢。”
“舞姬……珣寧啊,”太後喃喃自語,日益幹枯的手握住長公主的雙手,“哀家也曾出身微塵,這樣的女子,可不容小覷。”
“珣寧記下了。”長公主俯首稱是,“珣寧可要再尋一位女子來……”
“不必。”
太後漸現蒼老的麵容上浮起一絲涼薄的笑意。
“且看她能否在這波雲詭譎的後宮中活過……三個月。”
一枝梅落在地上,發出低低的聲響。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