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收購01(1 / 3)

第一章

聶大躍後悔了。後悔自己不該收購“嶽洲稀土”。他甚至對自己的綜合素質產生了懷疑。懷疑憑自己的經濟實力和對資本的駕禦能力隻能從事產品經營,根本就不適合介入資本運做。他想起了家鄉嶽洲的一句土話——沒有那麼大的頭,就不要戴那麼大的帽子。他現在的情況比這還糟糕。沒那麼大的頭戴那麼大的帽子最多就是死要麵子活受罪,而他現在處境比活受罪要嚴峻百倍。由於大舉透資,他所麵臨的直接壓力就是被證券公司強行平倉,而一旦發生這種情況,他就立刻破產。對於一個白手起家逐步壯大起來的民營企業老板來說,有什麼情況比企業麵臨破產更糟糕呢?

聶大躍恐懼了。是那種心裏突然一下子被徹底掏空了一樣的恐懼。這種恐懼二十年前他曾經曆過一次,現在又再現了。

二十年前,聶大躍上初中的時候,有一次和同學一起去二十裏之外的礦上玩。玩著玩著,他們對礦上的水塔產生了興趣。於是,幾個同學打賭,看誰能爬到水塔頂上。最後,聶大躍爬上去了。站在高高的水塔頂上,接受同學們的歡呼與祝賀,十裏礦區一覽無遺,還能遠遠了望嶽洲縣城,那份感受,是站在地麵上的同學無論如何都體味不到的。但是,當他享受完這一切之後,卻發現自己下不來了。

水塔呈圓形。下麵略粗,上麵略細,但是,在接近塔頂的時候,塔體又突然粗了一圈。聶大躍他們剛剛學完虹吸現象,知道粗出的部分是水塔的蓄水池。而無論是下麵的踏身還是上麵的蓄水池,外麵都有梯子,是那種鑲嵌在塔身上的鋼筋梯子,所以,爬上去並非不可能。第一節梯子離地麵很高,超出他們能夠著的高度,可隻要搭個人梯就能上去,而隻要夠著第一節梯子,就可以一直爬到接近塔頂了,但是,在接近塔頂的時候,由於頭頂上蓄水池比腳下的塔身突然粗了許多,麻煩了。其他同學就是爬到這裏被擋了下來。聶大躍在這裏也被阻擋了一下,也差點退了下來。他當時停頓了一下,仔細觀察和思考了一下,嚐試著再攀上一節梯子,使雙手收到了胸前,然後,用左手緊緊地抓住胸前的梯子,騰出右手往上伸,抓住上麵蓄水池外麵的第一節梯子,抓緊,抓牢,用力往裏收,再鬆開下麵的左手,抓住右手握住的那節梯子。當他兩隻手同時抓住蓄水池外麵那節梯子的時候,他的整個身子是向外仰的。這時候,雙腳已經不受力,和沒有踩著梯子的感覺差不多。當時,聶大躍緊張了一下,不過,他挺過來了。聶大躍有手勁,幾乎完全憑著雙臂的力量又往上攀了兩節,終於讓雙腳站在了蓄水池的梯子上,登上了塔頂,這才有了接受歡呼和登高望遠。可是,當他下來的時候,這招不靈了。主要是他的腳沒辦法在下麵的梯子上踩踏實。而如果他不能在下麵的梯子上踩踏實,他就不能鬆開上麵的手,否則,肯定是一個仰麵倒栽下來,後果不堪設想。聶大躍渾身肌肉高度緊張,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試探了幾次,沒成功,而且,腿肚子打抖,根本使不上勁。下麵的同學也早已停止了歡呼,嚇得連聲也不敢出了。那一刻,聶大躍恐懼了,極度的恐懼,有一種瀕臨死亡的感覺。他強迫自己排除雜念,克服恐懼,咬著牙,重新爬上塔頂,但這一次感覺比剛才上來的那次艱難多了,仿佛每一節都有生命的危險。好不容易重新爬上去,一屁股坐上麵,號啕大哭。

二十年之前,小小年紀的聶大躍就親身體味到了上山容易下山難,並且深刻理解了什麼叫高處不勝寒,按說教訓深刻,他再也不會犯類似錯誤了,沒想到二十年之後,同樣的錯誤換一種方式又重演了一遍。

二十年前,盡管一向標榜自己勇敢的聶大躍被嚇哭了,盡管他在同學們麵前徹底丟臉了,盡管他被工人師傅臭罵了一頓,盡管礦上揚言要把他們扣下讓學校來領人,盡管礦上的工人威脅說他們行為將被寫進個人檔案,影響他們終生,但是最終,他還是被礦上的工人安全地救了下來,而今天,還有人能站出來救他嗎?還有誰能救得了他嗎?

今天這種局麵是聶大躍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的。當下市場的熱點是資產重組,而“嶽洲稀土”是典型的重組概念股,這些天一直漲得很好,幾乎天天漲停板,偶爾幾次受大盤回調影響,加上重組消息畢竟沒有最終落實,“嶽洲稀土”也出現過回調,但每次回調都是新資金搶籌的好時機,所以每次都能重新收複失地,第二天重整旗鼓,卷土重來,繼續飆升,像這樣連續三天天天跌停的情況,還從來沒有發生過,特別是這種情況發生在重組合同正式簽定,第一筆資金已經到位的情況下,更令聶大躍百思不得其解。

聶大躍現在有些後悔大舉透資了,因為如果沒有大舉透資,那麼不僅每天的資金損失少一半,而且也不會擔心被別人強行平倉。

他媽的!

聶大躍心裏罵了一句。不知道是罵證券公司,還是罵市場,或者幹脆就是罵他自己,但畢竟已經罵了,盡管隻是在心裏罵,並沒有罵出口,卻也立刻感覺舒服許多。他沒想到在心裏暗暗地罵髒話也能讓人出氣,難怪那麼多人戒不掉國罵呢,敢情國罵還有這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