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永江滅這場火之前,正在家裏觀看全國消防晚會——“英雄的母親”。到現場,見燃燒的輪胎上濺滿了液化氣液體,馬上就要引燃油箱。油箱如果被引爆,對停在邊上的滿載氰化物的槽車形成威脅,將引發新的大爆炸。
消防車沒進院,用車載炮壓製火勢,拉水帶用泡沫槍近攻威脅油箱的輪胎火。這時,車上的泄壓閥突然發出尖銳的嘯聲,冒出橘紅色的火炬。這說明它的內部壓力達到極限,要爆炸了。
這時候,全村的老百姓少長鹹集,都看熱鬧來了。爬牆的、上樹的、騎摩托車從外村趕來的,大人孩子喜笑顏開,看消防隊怎麼滅這場火。許永江大吼一聲,讓戰士組織老百姓後撤。所有人員疾跑200多米,車爆炸,保險杠崩出去500多米,包裝廠的玻璃全震碎了,房倒屋塌。許永江領著戰士們采用切割法,為院內泄漏液化氣的第二台車堵漏,掩護專業人員關上了閥,整整戰鬥了兩天兩夜。
然而,這些火場跟眼前的7·16大火比起來都是毛毛雨了。許永江和戰士們打火,發現不對勁。定睛看一下左側的火,發現這是大海。海麵也在燃燒著望不到邊的火。他們原來以為滅了大火就看到原油罐群了,實際這是大海,名副其實的火海。他們的前方——法蘭組是火,右側37號罐是火,左側大海也是火,他們進來的路也早被流淌火封死了。
隻有消防車沒燃燒,人沒燃燒,其餘的地方全是望不盡的大火。人和車在火裏顯得太微末了。然而就是這些看上去無法與大火抗衡的人和車最終捏死了火魔。
營口支隊陣地經曆了兩次大爆炸。
第一次爆炸是在空中發生的,黑煙從空中驟然下降,非常快。響聲剛過,黑煙像一塊黑毯子蓋住了陣地。許永江發現自己被震倒在地上,起身瞪眼看,剛才還在身邊的4個弟兄沒了,他們端著泡沫槍和泡沫炮正在戰鬥,怎麼能沒呢?盧天昊就在他們前方不遠處,沒了,地上一片靜悄悄的黑煙。
“小昊,小昊……”司機葛振長回憶,當時許永江參謀長的喊聲帶著哭音,他一邊喊,一邊跺腳,用胳膊擦眼裏的淚。
發生大爆炸,官兵可以從陣地撤退。葛振長卻堅持在駕駛室裏供水,他雖然不清楚盧天昊、孟祥波等人犧牲與否。他們如果還活著,就離不開手裏的水槍和泡沫槍。供水的任務正掌握在葛振長手裏,水一停,他們死定了。
大爆炸把所有的人都震趴下了。眼睛睜不開,耳朵聽不見,胳膊腿不聽使喚,他們被埋在濃密的黑煙下麵。許永江用手摸著供水水帶爬進黑霧裏,摸到了戰士孟祥波,孟祥波用胸口死死地壓著泡沫炮。許永江再接著摸,摸到了前麵的盧天昊,4個人全找到了,全在地上趴著呢。許永江的眼淚反而流得更多了。如果他們4人陣亡了,許永江根本承擔不了這個責任啊。這些孩子是農村的八〇後、九〇後,是家長托門子找關係當的兵。進部隊鍛煉幾年之後才開始自己的人生,怎麼能在火場倒下呢?這幾個人弄不清參謀長許永江為啥流這些眼淚,反過來安慰他,說:“我們沒事。”許永江何嚐在哭戰友,在如此慘烈的戰鬥中,他也想到了自己的身後之事。許永江是獨生子,他媳婦是獨生女,兩家人全靠許永江這個頂梁柱撐著呢。許永江的父親是參加過珍寶島戰鬥的軍人,爺爺是參加過遼沈戰役的老軍人。許永江的爺爺今年93歲,每天騎自行車上街溜達。如果老人們聽到自己犧牲的消息,如何接受得了?每念及此,許永江覺得特別對不起家人,不禁悲從中來。
第二次大爆炸讓十幾噸重的消防車都跟著晃動。第一次爆炸之後,許永江對大夥說:“爆炸是好事啊,管裏積累的壓力釋放了,咱們抓緊時間進攻。”第二次爆炸如同喀秋莎火箭炮發射炮彈,火球四處飛迸。許永江看到身邊的郭輝濤科長滿麵黝黑,神色疲憊,心裏真後悔叫郭輝濤跟自己一起上火場。郭輝濤正準備在這幾天完婚。誰知道大家能不能從火場活著回去?
許永江是學國畫的,愛畫六尺的大畫。他對眼前的景色突然生發靈感,心想如果能活著回去,一定把7·16火場畫一下,畫一幅大畫。高處的天空布滿了黑雲,腳下是望不到邊的白雪。“白雪”是A類泡沫與水混成的景象,酷似厚厚的大雪。天地中間是通紅、橘黃、亮白的火焰,是到處橫飛的火球,在離火最近的地方是消防車和戰士們。這是一幅何等悲壯的大畫。
營口的兵沒有一個後退。他們作戰勇敢、裝備普通、決策科學,他們為保護法蘭組和高危化學品罐群立下功勳。許永江心裏說,能活著回去,一定畫一幅這樣的大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