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道生和於文英從飼料廠拉來了兩卡車飼料,支起兩口大鍋,熬起豬食,將燒得滾開的水衝好飼料,拎著裝滿豬食的塑料桶走向一個個豬槽,小豬仔們像遇到親生父母一樣,嗷嗷地叫著擠過來,情緒高漲,陳道生看著豬在他的圈裏一天天長大,真像是自己的兒女在成長一樣。豬場被一大片麥田包圍,遠遠看去像是一個淪落鄉間的舊城堡,一條機耕路連接著外麵的世界,將豬飼料和城市的豬市行情一起運進來。
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個春天是那麼美好,陽光溫暖而稠密,田裏的麥苗返青了,滿眼湖綠色的波浪在和煦的春風中鋪到了天邊,在這浩瀚汪洋的綠色中,穿插著一些油菜地,金黃色的油菜花一團團一簇簇地在四月天裏彌漫起撲鼻的清香,走在鄉間的田埂上,純淨而透明的風和空氣被春天過濾後深入肺腑,陳道生全身上下輕鬆自如,他忽然覺得這裏才是他的歸宿,他的家就應該在鄉下,在豬圈邊上。父親當年是從蘇北鄉下討飯後進城當工人的,他知道自己農民的遺傳基因被麥苗和油菜花喚醒了。
春天的夜晚寧靜得像一大片湖泊,陳道生和於文英在春天的一個夜晚睡到了一張床上,一切那麼自然,那麼平常,平常得就像他們二十年前就是夫妻了一樣。剛來的時候,他們分別住在兩間豬圈裏,修豬圈、買豬仔、進飼料、買煤、置家當,累得晚上倒頭就睡著了,等到一切都走上了正軌,吃了晚飯,兩個人喂好豬,然後就坐在陳道生或於文英屋裏的床邊聽半導體和豬圈裏豬們吃飽喝足後的鼾聲,聊完了閑話後,各自回自己的豬圈睡覺,他們誰都覺得睡在兩個屋裏完全是多此一舉,但誰都不說出來。有幾次,陳道生都很衝動,想摟住於文英,但他不知該怎麼說,他怕自己提出來跟於文英睡覺被拒絕,那就臉沒處擱了,要是於文英說,“我是你侄女,不許亂來!”那他會無地自容,自從年前酒喝多了抓過一回於文英的手,他就再也不敢碰她的手,那是帶電的手,一碰就會天誅地滅。所以每晚陳道生聊完了話就說,“我回屋睡了!”像是告辭,又像是征求意見,有時候他拐點彎說,“我是不是可以回去睡了?”於文英就說“嗯”。當然有幾次於文英這樣說,“明早的豬飼料已經泡好了,再說一會話吧!”於是陳道生又坐在豬食味很濃的小屋裏說話,說得太多了,說話的內容也就記不住了,那些說了就忘的話讓他們都感到很疲倦,但還是要說,不說又能幹什麼呢?於文英後來就真的累了,他對陳道生說,“你回屋睡吧!”陳道生就走了,留下一屋子煙草味。
他們睡到一個床上那天晚上,情節比他們想象的要簡單得多,自然得多,他們聊到了晚上十點多鍾還在談這些豬出欄後的光輝前景,陳道生說今年豬市行情看好,一百頭出欄最少淨賺兩萬,說到高興處,於文英情不自禁地說,“陳道生,老天也有睜開眼的時候!”陳道生也很激動,他一把抓住於文英近在咫尺的手,“你叫我什麼?我是你叔叔,你是我侄女,知道嗎?”於文英順勢摟住陳道生一邊捶一邊打,“你就是陳道生,陳道生,別的我不知道!”陳道生什麼也不說,把將於文英按倒在床上,脫衣服的動作和姿勢熟練而從容,手與衣服配合默契,速度很快,他們幾乎是在不經意間就剝光了春天的簡單的衣裳,當陳道生進入於文英的時候,沒有一點緊張,也沒有一點恐懼,好像這不過是他們極其普通的一次日常生活。然而隨之而來的激動和顫抖隨著時間的延伸而變得劇烈和瘋狂,在一陣死去活來的呻吟之後,陳道生和於文英顫栗著身體絞在一起突然崩潰,他們大汗淋漓地倒在床上,一種死得其所的感覺異常尖銳。陳道生已經很多年不近男女之事,然而一旦死灰複燃,輕車熟路,自然流暢,陳道生也感到奇怪,丟了這麼多年的男女之事實際上是想忘也忘不掉的,就像他欠下的三十萬債務一樣。陳道生摟著於文英說,“你對我這麼好,我拿什麼報答你呢?”陶醉在男歡女愛之中不能自拔的於文英說了一句蠢話,“你翻了身後不許拋棄我。”陳道生抹著一頭汗水笑了,“我如今全靠你的資助,你隻要給我踏上一隻腳,我是永世也不得翻身的。”陳道生突然將於文英緊緊摟過來,手撫摸著她的頭發,“今生不能報答你,來生我為你當牛做馬。”於文英倒在陳道生的懷裏哭了,陳道生歎了一口氣說,“從城裏跟著我到鄉下來過孤魂野鬼一樣的日子,何苦呢?”於文英掐了陳道生一把,“豬比人好,我願意來。”
第二天晚上,陳道生在雲飛雨歇過後躺在床上抽煙,他沒想到五十出頭的年紀了居然還能做一回男人,做一回讓女人死去活來的男人,而且在女人身上做了男人之後,身體輕了,腦子靈了,嗓音亮了,手腳快了,是女人創造了男人,沒有女人的男人就算不得男人。陳道生看到於文英房間的豬圈牆上還貼有劉德華、成龍打架造型的宣傳畫,還有那英手拿話筒唱歌的圖片,一麵鏡子釘在窗邊上,窗台上還有幾瓶女人用的化妝品,這個豬圈經這一打扮,就有了生動的人氣,陳道生正在陶醉的時候,於文英推了他一把,“快回你屋裏去!”陳道生一聽傻了,他哭喪著臉摟著於文英說,“我現在一無所有,你要是也拋棄我的話,我真的活得連個能說句話的人都沒有了。小於,你真的趕我走?”於文英笑了起來,笑得流下眼淚,“你真傻,我要你快回屋裏把被子抱過來,你不想抱過來?”陳道生跳下床就抱被子去了。從此陳道生的房間就成了飼料倉庫。
何桂泉來視察豬場,他發現兩張床變成一張床了,他就拍了拍陳道生的肩膀悄悄地說,“這個女人不錯,還不趕緊把證拿了,讓人家吃下定心丸才是。”陳道生苦著臉說,“現在哪有心思談婚論嫁。”何桂泉說,“我看你把被窩都抱過去了,生米都成熟飯了,還不就此把女人拴牢。”陳道生嘴裏應討著打哈哈,於文英拎著豬食桶走過來,何桂泉無法把眼前的女人跟曾經的老板娘聯係起來。
陳道生曾說過,辦豬場的錢都是於文英出的,所以他隻能算作是跟於文英打工,於文英說錢是我借給你的,你是老板,我給你打工。這是從兩個人角度上去說的,當他們睡到一張床上後,他們的前途就不再是兩個人,而是一家人。所以關於誰給誰打工,誰借誰的錢就已經變得很模糊很不重要了。
這一年夏天的時候,一百頭豬出欄了,拉到市肉聯廠後,趕上行情好,賣了個好價,回來還了飼料廠的錢,再扣除於文英買豬仔的錢,淨賺了兩萬二千塊錢,陳道生在村委會小賣部買了煙酒,又割了幾斤肉,買了兩條魚,由於文英掌勺,燒了幾個菜,請何桂泉過來喝幾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