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鍾的時候,進城的貨車多了起來,“金三角”卸貨場就開始緊張起來,一輛貨車開進來,聚在樹陰下玩牌的車夫們炸了馬蜂窩一樣一轟而散,他們衝刺著奔向還未停穩的卡車,上個月就有一個車夫搶貨被沒刹死的卡車車輪攔腰軋死了,陳道生不能死,所以他不去搶,也搶不過他們。今天天熱,大家都在玩牌,在一旁無所事事的陳道生就很輕易地第一個迎來了剛進來的一輛卡車。卡車駕駛室裏跳出一個穿白襯衫的人,“誰把我的貨拉到七裏塘,四箱長絨玩具,二十五塊!”陳道生快步走上前對白襯衫說,“我拉!”
陳道生正準備爬到車後麵搬裝在紙箱裏的玩具,一個三十多歲的趿著塑料拖鞋的車夫動作比他更敏捷地已經從車廂的另一邊跳了進去,陳道生剛艱難地爬上車沿時,趿鞋車夫已經搬起一個紙箱下到了車的另一側,陳道生跑過去責問趿鞋車夫,“你怎麼來搬我的貨?”趿鞋車夫也火氣衝天地說,“誰說是你的貨?上麵寫你名字了?”陳道生覺得這個人真不講理,明明是自己先等來的,“我是第一個跟貨主談的,你好意思搶我的貨?”說著就要將趿鞋車夫的貨搬到自己車上來,趿鞋車夫抱住貨不鬆手,陳道生氣急了就死死地拽了起來,突然趿鞋車夫手一鬆,陳道生一個後仰,腰撞到了車門上,貨也從手裏摔到了地上,趿鞋車夫衝過來,照準陳道生臉上猛擊一拳,“你是土匪呀!”陳道生突然感到嘴裏有一股腥甜的味道,他用手一抹,鼻子也流血了,“你無賴,搶我的貨,還打人?”陳道生要衝過去理論,被其他車夫們拉開了。
貨主氣憤地說,“你們都給我滾開!不要你們拉了,把我的貨都摔壞了。”
車夫們圍過來說都是混口飯吃的,動手打人是錯誤的,大夥紛紛譴責趿鞋車夫年輕力壯,跟陳道生這個半老頭子動武簡直不像話。被大夥指責的趿鞋車夫突然捂著臉哭了起來,“我一大早七點鍾就來了,明明是我第一個等在這裏的,他還說是他先來的。我老婆在醫院裏,得了子宮癌,都快死了,親戚朋友都借遍了,一分錢也借不到了。”說著抱著頭蹲到了地上,泣不成聲。
一看這情景,大家也都不說話了,陳道生拉起車夫,將他在拉扯中飛到車輪邊的一隻塑料拖鞋拿過來,放到他的腳邊,然後一句話沒說,抹了一把嘴角的血,默默地離開了。
陳道生下午兩點多鍾的時候在“金三角”一條略顯偏僻的巷口,看到一輛貨車停了下來,猛蹬幾腳,三輪車停在卡車車輪邊,車上跳下的一個中年漢子攔住了一輛紅色出租車,陳道生趕到時,出租車司機對中年漢子說,“你這是砸我飯碗呢。”原來中年漢子讓出租車拉八件煙花送到西市日雜批發市場,出租車不幹,陳道生願意幹。
陳道生小心地從卡車上搬下煙,小心地用繩子在三輪車後麵捆好煙花,更加小心地蹬著車,陳道生知道身後滿滿一車煙花隻要被路上的一個煙頭扔進去,也就相當於四顆手榴彈同時爆炸,處於爆炸中心的他粉身碎骨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他覺得自己騎車不是走在路上,而是走在鋼絲上。
貨主沒敢坐在三輪車上,而是打了一輛出租車跟在後麵。
日雜批發市場大門口有一個牌樓,牌樓下麵人很多車也很多,但今天卻多得有點過分,路都不通了,陳道生想從後門繞進去,正在猶豫之際,一個胳膊上套著紅袖章的人已經站到了他麵前,紅袖章拉住他的車龍頭,命令道,“下來!後麵拉的是什麼貨?”陳道生很老實地說,“煙花。”紅袖章問你是貨主嗎,陳道生說貨主在後麵的出租車裏,說著就回頭張望,他發現一直跟著自己的貨主不見了,紅袖章說,“煙花爆竹是危險品知道嗎?危險品運輸安全條例學過沒有?危險品運輸許可證呢?拿來我看一下!”陳道生說,“沒有。我拉得很小心,不會出事的。”紅袖章嚴厲地訓斥道,“你說沒事就沒事了?有事怎麼辦?爆炸了怎麼辦?你不想活,還想拉上路上的活人給你陪葬是嗎?”陳道生張了張嘴,麵對著對麵袖子上的那塊紅色,啞口無言。愣了一會,陳道生說,“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紅袖章說,“看你態度還不錯,就不沒收你的貨了,罰三十吧!”陳道生拉這一趟總共才掙了三十五塊錢,怕討價還價加重處罰,他不敢辯嘴,遲疑了一下,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三張汗濕了錢,“血汗錢哪!”他心裏想著。
中年漢子貨主看陳道生把煙花安全地拉了回來,激動得有些過分,他把一塊切好的西瓜往陳道生的手裏塞,陳道生說,“罰了三十塊,能不能給我補點?”貨主的西瓜懸在半空,瓜汁滴落到了地上,“罰款收據呢?”陳道生一摸口袋,當時急於離開忘了要,“我去找那個人要發票!”說著就要往市場大門口走,貨主拉住陳道生,掏出三張十塊的票子,遲疑了一下,又抽回去一張,“你不要再去給我找麻煩了,補你二十塊錢!”
這一天陳道生倒黴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