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背影越趕越近了,越近越像錢家珍,他鼻子酸酸地喊了一句,“家珍!”女人一扭頭,看著神情古怪的陳道生,就很警惕地吼了一句,“你想幹什麼?”陳道生發現認錯人了,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看走眼了。”
女人走遠了,陳道生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後背硌在一根電線杆上,自行車倒在他麵前壓住了他的腿,腿像斷了,抬不起來。雪花以最好的角度飛舞著鑽進了他的脖子裏,貼著溫熱的皮膚立即化成了潮濕的水氣。陳道生咬牙切齒地站起來,用拳頭砸了砸麻木不仁的屁股,推著車朝三聖街方向走去。
路越走越難走,陳道生人也開始恍惚起來,眼前飛舞的雪花就像是他雜亂無章的生活,一點頭緒都看不清,腿不聽話,一步比一步慢,腳像是從沼澤裏拔出來的,那是一種寸步難行的感覺,陳道生連續四次賣血,時至今日,他才知道,血不是水,他的身體也不是一口井,連續半個月一邊賣血一邊賣糖葫蘆,既沒營養,又沒休息,心裏憋屈,急火攻心,他真的撐不住了。
自行車在雪地裏是不願聽人指揮的,車輪與腳步總是對立而不統一,陳道生發覺推車回家就像回到解放前一樣困難,於是他準備騎上車往回走,隻有騎著車,腿才會用上力,車輪也才會聽話。這是一次絕地反擊。
路上的行人大都頂風冒雪推著車走路,少數年輕人騎著車耍雜技一樣在路上蛇一樣遊走,他們不是趕路,而是趕時髦,這與陳道生是不一樣的。陳道生剛騎上車的時候車龍頭就像一頭不願馴服的牛強著兩隻角反抗著手的控製,陳道生雙手就死死攥住龍頭,左右別扭了幾個回合,穩住了。
雙河機械廠在石門路上,石門路再過一個街口就到三聖街了,陳道生的心目中隻有雙河機械廠而沒有中港合資雙河機器製造公司,騎到廠門口時,工廠的燙金招牌在風雪中狐假虎威,買斷工齡的錢沒發下來,新的生產線還是沒有投產,所有下崗在家的職工回廠裏上班的希望在這一年冬天全都肥皂泡一樣破滅了。陳道生一般都是繞開石門路回三聖街的,他不願正視工廠那個背叛的大門,小莉被抓後,工廠以及把持工廠的香港老板就是插在他心裏的刀子,就連蔣懷寧他們留在廠裏上班的工人的身上也都揣著匕首似的,讓陳道生惟恐避之不及,這種感覺秋天以來嚴重打擊著他對工廠的最後一絲留戀。今天雪太大,陳道生經過工廠大門前,沒有聽到裏麵機器的聲音,廠裏已經放假了,空空的廠區裏像是一個殯儀館,死亡的氣息在風雪中飛舞,陳道生加快速度要逃離這個傷心之地,路很滑,人很恍惚,身上熱,心裏冷,這種六神五主邏輯混亂的騎車狀態,注定了要出事。
車騎到青陽路與三聖街交彙處的十字路口,陳道生左拐彎,一小青年騎一輛向右拐彎的賽車斜刺著衝了過來,陳道生緊急刹車,車閘上了油一樣打滑,兩輛車的前輪撞在一起,兩個人也同時摔倒在雪地上,迎麵而來的一輛卡車在陳道生腦袋不到一米遠的地方刹住了,車上跳下的司機嘴裏罵罵咧咧的,“你他媽的不想過年,我還要過年的呀!”陳道生屁股很疼,頭很暈,他沒理睬司機的叫罵,過了好一會,才慢慢地爬起來,司機將他的車踢到路邊,鑽進駕駛室響著喇叭竄了出去。小青年早已拖著車子到了路邊,他轉動著賽車的前輪,前輪歪了,打擺子似地扭來扭去。
陳道生的車是笨重的“鳳凰”牌,沒受什麼損,也就推了車往回走,小青年突然衝過來一把拽住陳道生的胳膊,“怎麼著,撞壞了我的車,就想跑了?”陳道生說,“誰撞你了,我都快刹住了,你騎飛車,是你撞倒了我,還反咬一口?”
小青年攥住了陳道生的衣領,“你他媽的欠揍,是不是?”陳道生說,“你怎麼罵人?”小青年蠻橫抬起腿,“罵人,我他媽的還要打人呢!老子的賽車一千多塊,你知不知道?”說著輕輕地一掃腿,體力不支的陳道生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