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3 / 3)

陳道生發覺兩百塊錢不見了。丁麻子手中竹簽串著的油條懸在半空裏,“快拿著,我還要炸油條呢。要是沒錢下次再給!”陳道生還是不說話,他匆忙地解開紐扣,脫了棉襖,將裏麵的口袋翻過來,什麼都沒有,隻有一些煙屑飄到了地上,陳道生將棉襖倒過來,索性猛烈地抖擻著,嘴裏嘰咕著,“糟了,錢到哪去了呢?”這可是賣血的錢,陳道生急得蹲在地上,眼睛在石板路上搜索著,石板路上除了零星的碎紙屑、踩扁了的煙頭還有一些炸油條散落的麵粉,什麼也沒有。丁麻子說,“又不是幾千幾萬,不就是兩根油條錢嗎?看你這失魂落魄的,兩根油條送你了。”陳道生站起來,眼睛都直了,還是沒接油條。他愣了一會,突然往屁股後麵的口袋裏摸去,一摸,就摸出了兩張百元大鈔。原來從醫院出來的時候過於激動,沒想到將錢塞到了屁股後麵。丁麻子說,“乖乖,你真的發財了,兩毛錢油條你掏出兩百塊錢,嚇我呢?”陳道生抹了一把鼻尖上的冷汗,尷尬地笑笑。

陳道生拎著兩根油條回到家,錢家珍已經出門去了。這些天錢家珍一大早就出去了,有時很晚才回來,每天早飯不做,晚飯不燒,回到家就坐在凳子上嗑奶油瓜子,瓜子殼也帶著一股怨氣飛得很遠,陳道生想問她幹什麼去了,又不敢問,家裏的禍是他闖下的,他對受了連累的錢家珍說三道四缺少足夠的底氣。又過了一些日子,錢家珍身上多了一件真絲刺繡的棉襖,綠底紅花,光鮮照人,等到下身穿了一條米色的絛絨長褲再加上腳上配的一雙棕色皮鞋,錢家珍倚著門框將瓜子殼吐出一道弧線的時候,她的神態真像是一個享足了榮華富貴的姨太太了,陳道生問哪來這麼多錢買這麼好的行頭,錢家珍說打牌贏的,陳道生說你們不是打五塊錢一鍋的牌嗎,哪能贏這麼多錢,錢家珍將一粒捏在手縫裏的瓜子扔到地上,直麵陳道生說,“告訴你吧,我找到了一份工作。”陳道生說,“什麼工作?”錢家珍說,“不能告訴你,告訴你是要犯錯誤的。”說著一閃身,扭頭回到了屋裏,屋裏已經很暗了。確實,大人物郭文達明確告訴過她要是對外講出去的話,那是要上軍事法庭審判的。陳道生追著錢家珍想再問下去,可錢家珍把收音機聲音調得很大,不想跟他說話,他隻好點上一支煙,悶悶地抽起來。

回到家的陳道生獨自就著開水吃了兩根油條,肚子裏充實了許多,他本來以為像采血女大夫說的那樣,賣血就不能賣糖葫蘆了,可不賣又幹什麼呢,身上不疼不癢的,坐在家裏曬太陽,出去到處閑逛,別人看見了都說不過去,他又不能告訴人家自己賣血,再說了,做糖葫蘆、賣糖葫蘆也就是動動手,動動腿,跟做廣播體操差不多,跟鍛煉身體差不多,算不得什麼體力活。他用自己的邏輯說服了自己。於是吃了兩根油條的陳道生隻無所事事了一支煙工夫,就跑到廚房熬上了糖漿,將山楂洗淨一攪拌,不到一小時,糖葫蘆就做好了。十點鍾的時候,陳道生將做好的糖葫蘆綁到自行車後架上,出門了。

他想每個星期賣血兩次四百塊錢,年關生意好,每天賣糖葫蘆掙個三四十塊錢,到年三十還有半個月,差不多就能還上一千塊錢。在沒有找到新的掙錢門路之前,一邊賣血,一邊賣糖葫蘆,是最好的選擇。賣血這天糖葫蘆也賣得出奇地好,下午四點鍾,在勝利路小學門口,兩百串糖葫蘆剩下的最後六十多串被哄搶一空,前後不到五分鍾。

陳道生踏著夕陽歸來,雄糾糾,氣昂昂,感覺有點像端掉了鬼子炮樓後勝利凱旋的八路軍戰士。可一踏進家門,錢家珍還沒回來,家裏充滿了黴味,殘破的家具在黃昏暗淡的光線裏沉默,院子裏陸續響起車鏈條嘩嘩啦啦的聲響,出攤的男人們回來了,陳道生坐在昏暗中抽煙,他在想女兒小莉。

錢家珍是夜裏十二點多回來的,陳道生睜開疲倦的眼睛問錢家珍哪去了,錢家珍吐出嘴裏已經嚼得索然無味的口香糖,懶洋洋地說,“才下班。”陳道生坐了起來,人也醒了,“你在哪兒上班這麼晚才回來?”錢家珍向空氣中踢了踢腳上的棕色皮鞋,“不是跟你說過了嘛,不能告訴你!”陳道生沉不住氣了,“明天我跟你一起到你單位,看你究竟做什麼了不起的工作。”錢家珍不屑一顧地說,“你算老幾,市長都沒資格去我打聽我的工作。”陳道生覺得錢家珍簡直就是發燒說胡話,是癡人說夢,販毒,她不敢;做見不得人的事,人老珠黃又好麵子,不會幹;也許當媒婆在外麵騙吃騙喝騙點衣服穿。想不清楚,陳道生就不想了,他倒頭睡去,太累了,後半夜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