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3 / 3)

陳道生連忙給周挺遞煙,“對不起,周老板,天軍沒跟你說嗎,昨天我去賣房子了,也談好了,可沒有房產證,沒賣成,我真的不是那種不講信用的人。廠裏合資了,沒來得及房改,我保證,第一天房改了,第二天我就賣房子還你錢。”

周挺拍了拍收銀台上的飯盒,從喉嚨裏吐出一串沾染上火藥一樣暴跳的文字,“你明知房子賣不掉,還拿賣房子的把戲來涮我,你在四裏河都能開得起店,還說沒錢,你玩空手道玩到我頭上來了,也不問問我是幹什麼吃的?”

陳道生手裏拿著一根遞不出去的香煙,邏輯盡可能嚴密地解釋說,“周老板,房子早就分給我們了,廠裏也說好了要改給個人,隻是沒來得及辦手續,何況廠裏還欠我們的錢,房子等於已經是我們的了,真的沒騙你。這個小店,一年多了,一萬多塊錢開的,還借了大幾千塊錢,幾乎月月虧損,這一兩個月生意剛好一些,又沒錢進貨。我在跟廠家協商,他們答應賒貨給我了。”

周挺目無表情地看著陳道生,“我不跟你談什麼開店的事,你賺了多少錢,我哪知道,你今天給我拿錢,我立馬走人,不給的話,也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我也是被你逼的。”

陳道生說,“周老板,你要是願意的話,我的房子先抵押給你,等到哪天我湊齊了錢再贖回來,好不好?這個店你可千萬不能動我的,生意剛有了點起色,不然,我真的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周挺黑色墨鏡下麵的嘴裏露出了同樣黑色的牙齒,他笑了起來,“你拿公家的房子抵押給我,你怎麼沒說把天安門抵押給我呢?”他的嘴唇突然關閉上被香煙熏黑的牙齒,然後頭一歪,示意隨從,“給我把衣服都拿走!”

七八條漢子像是被按紐點亮的燈一樣,全都閃耀著衝進店裏,將所有的衣服一件不剩地抱到了車上,本來貨就不多,所以這一過程前後不到五分鍾時間。

陳道生沒動,很平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就像看著搬走了別人的東西,他不再哀求,哀求隻能讓他們加快步伐,他用五分鍾的時間看著店鋪迅速成了一個空盒,空盒一樣的店鋪本來就是他空白的人生。

外麵來來往往的顧客們以為店麵換主人了,一個可能經常光顧四裏河的女孩子摟著一個男孩的腰說,“這個店早就該轉讓了,像是古代人開的。”

周挺臨走的時候,留下一個詳細清單,然後交給陳道生說,“你看一下,我是一個講規矩的人,到時候當鋪拍出去多少錢,就算你還了多少錢賬。要是衣服數字對頭的話,你就按一個手印,我是一個講法律的人。”

陳道生看都沒看,就按了手印,他說收銀台也要帶走吧,周挺說這東西不值錢。

汽車後麵冒起一股黑煙,發動機轟鳴著一頭向前竄去。

房東周開保在汽車黑煙還沒散盡的時候站到了店門口,他用身子擋住了陳道生的去路,“哎,你不能招呼不打一聲說走就走呀!”陳道生一動不動地站在屋子的中央,“我沒走呀!”周開保說,“這個月房租你得付齊,最少你得給一半,一百四!”陳道生從口袋裏掏出七十塊錢,然後對房東說,“椅子、櫃台還有這些衣服架子,我都不要了,店也不會再開了。”周開保歎了一口氣,推開陳道生的七十塊錢,“算了,不要了。說老實話,這條街上,哪家不賺錢?你不是做生意的料,跟不上時代,關門也好,找個其他事做做,免得傷了元氣。”

房東說要去買一把新鎖,走了。

陳道生沒有立即就走,他的目光在空屋的每個角落移動,每個角落裏都留下了他謀生的妄想,那些新鮮的妄想居然就像夏天的閃電,很亮,一亮就滅。

陳道生不願走,他無望地守著空蕩蕩的店鋪就像守著他父親的亡靈。父親臨死時的一句話此刻讓他回憶起來了,那句死去多年的遺言死而複生無比溫暖,“日子不是過下去的,而是熬下去的。”許多年來,他一直沒弄懂,現在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

於文英從汽運站回來的時候,看到陳道生站在一無所有的店裏,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這時已是中午了,整個城市都在吃午飯,米飯的香味和酒肉的氣息彌漫在大大小小的窗口周圍,而陳道生聞到了四裏河的街上到處都是布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