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推己及人鹹成佳偶 以真為假錯認檀郎(2 / 3)

約有一個更次,黛玉一覺睡醒,早見紅日東升,滿窗弄影。

瞧了瞧寶釵,尚在熟睡,忙推道:\"姐姐快醒醒兒罷,日頭都出來了。\"寶釵驚醒,在窗上望了一望,笑道:\"你莫要驚怪,昨兒是寅正才睡的,這會子隻怕合家的人還都沒睡醒呢。昨兒一天一夜,鬧的人腰酸腿疼的,且躺著舒服一會兒再起來也不遲。\"黛玉道:\"可不是呢,到底睡了這一會子,又覺著好些兒。才剛兒咱們商量,要把柳五兒仍舊叫了進來,也還隻是他一個人兒,咱們兩人也不夠用的。我前兒聽見他們說,芳官、藕官他們現在饅頭庵出家,我想把他們這幾個也叫了回來,就隻怕老爺、太太未必肯依。\"寶釵道:\"你想的這些個,全不合我的意思。當日五兒在家時,咱們那個小爺因為你去世之後,總沒夢見你,定要在外間等你的魂。晚上服侍的就是五兒,我在裏間聽著他們就有點子鬼鬼崇崇的。這如今若要把他仍舊叫進來,隻怕服侍不成咱們,倒又給小爺弄下掛心的了。至於芳官他們雖說是伶俐,好到底,是唱過戲的女孩子,那裏能夠像紫鵑、鶯兒服侍咱們貼心呢。我想,四妹妹那裏,還有入畫、翠墨兩個丫頭呢,雪雁雖說不好意思和他要,我們若和他開個口,他也斷然沒有不肯給的理。我的意思,莫若明兒依舊把雪雁要了過來服侍你,我明兒把我媽媽的丫頭,要一個過來服侍我也就是了。至於他們四個人,不過說是跟上咱們,還像個丫頭似的,似乎不通理些;咱們回到房裏,他們該服侍咱們的地方兒,也還要照舊服侍才是,難道收在房裏,就算升了天了嗎!\"黛玉聽了,笑道:\"我的意思卻不在芳官他們身上,我想柳五兒他和錢家鬧死鬧活的不肯失身,到底是為誰呢?萬一這丫頭一輩子說不出婆家來,我心裏覺得怪不忍的。\"寶釵聽了,沉吟了半晌,道:\"你想的也很是。原該推己及人,存心忠厚,才是你我的為人,也不枉咱們讀書一場。隻是如今切不可告訴寶玉。目下將他們四個人收在房裏,老爺就不喜歡的什麼似的。

不過是不敢駁老太太的回兒,那裏還敢再提柳五兒的話呢。且等收了他們四個人之後,寶玉如果很好,不致教老爺、太太操心生氣,那時再想法兒辦就是了。\"黛玉聽了笑道:\"姐姐說的很是,就這麼著罷。今兒給他們四個人上了頭,晚上圓房可把他們都安置在那裏好呢?\"寶釵笑道:\"我的意思,把這西邊的兩個小套間打通,把他們四個人都安置在一處,你說好不好?\"黛玉笑道:\"噯喲喲,咱們兩人在一塊兒,晚上遇見寶玉涎起臉來,我就覺著臉上怪不好的。若把他們四個人放在一起兒,越發沒個意思了。\"寶釵聽了,把身子向黛玉跟前湊了一湊,笑道:\"你那裏知道這裏頭的道理呢。我且問你,你我二人自從與寶玉成婚以來,也都一個人兒和他單住過的。你如今仔細想去,咱們一個人和他住著,他是怎麼一個涎臉的樣兒?如今咱們兩人同在一塊兒,他又是怎麼一個涎臉的樣兒?彼此比較起來,那個與他有益,那個與他無益,你可就知道了。\"黛玉聽了,握著嘴笑道:\"可是呢,我瞧著自從咱們搬在一塊兒,他雖然也是照舊的涎臉,可就比咱們一個人兒的時候安靜多了。\"寶釵笑道:\"何如?你想,如今若把他們四個人放在四處,不但寶玉恣情縱欲,無所不至的鬧起來,他們四個人,勢必也要各出所長,討寶玉的喜歡。將來鬧的虧損了身子,咱們兩人可拿什麼臉兒見老太太、太太呢。不說是他們鬧的來,倒像是咱們兩人,也不知好歹似的。\"黛玉聽了笑道:\"姐姐你說的很是。妹妹的愚見,不過說他們四個人在一塊兒,麵光光的沒個意思。\"寶釵笑道:\"這有什麼呢。譬如咱們姊妹倆,從小兒一塊兒長大的,情同骨肉,如今又同嫁了一個人,男女居室,人之大倫,普天率土,莫不皆然,有什麼沒意思的呢。我們如此,他們自然是一樣的了。若說不論尊卑貴賤,我們也和他們都攪在一塊兒,這個自然是沒意思,還用你說麼。\"黛玉聽了,不覺歡喜道:\"這件事,真是姐姐明見萬裏,獨出心裁。妹妹佩服之至。如此辦理,不但與寶玉的身子有益,抑且與他們也好。凡寶玉之一舉一動,皆四人所共見共聞,免得吃醋拈酸,雞嗔鵝鬥的。\"寶釵聽了笑道:\"顰兒你真是透極了的個人兒,告諸往而知來者。\"二人俱各大笑起來。

正然說笑,忽聽外麵有人叩的月門上的銅環兒啪啪的亂響。

二人聽了,連忙起來穿好了衣服,跳下炕來。隻聽鶯兒在院子裏問道:\"誰叫門呢?\"隻聽門外答道:\"是我回來了,怎麼這早晚兒還不起來麼。\"鶯兒聽了聽,像是寶玉的聲音。因為眼看著就要上頭,自己不好意思出來開門,忙走進來向晴雯道:\"姐姐,二爺回來了,你快開門去罷。\"晴雯笑道:\"你們都聽,這個人瘋了不是?你的手教豬咬了,怎麼巴巴兒的從院子裏進來,教我出去開門呢。\"鶯兒紅了臉道:\"到底你和二爺比我們又熟些兒。\"晴雯笑道:\"自己姊妹們裏頭,又撇的是什麼清呢。若論和二爺熟,金釧兒是在太虛幻境陪著二爺睡過的。\"金釧兒聽了,發氣道:\"你不用混嚼舌根了,我那天晚上問過二爺來。二爺說,你那年夏天撕扇子的時候兒,已經和二爺那個話兒了,這會子又充正經人兒來了。\"晴雯聽了紅了臉,道:\"小蹄子,你等我開了門,回來再撕你的嘴就是了。\"說著便走了出去,\"嘩啷\"一聲,把門開了。

寶玉在外站了良久,正要發火,忽又轉念想道:記得那年叫門開遲了,誤踢了襲人一腳,至今後悔。正在思想,忽聽\"嘩啷\"的開了門,抬頭一看,見是晴雯,不覺喜形於色,虧了不曾造次,忙拉了他的手,笑道:\"今兒晚上,我可再放不過你去了。\"晴雯忙打了個手勢兒,不許他亂說,怕人聽見的意思。寶玉笑著拉了晴雯便往裏走,問道:\"二位奶奶起來了沒有?\"晴雯道:\"我們也是才起來,梳完了頭,還沒上去呢,也不知奶奶們起來了沒有。\"寶玉笑道:\"好一對兒懶人,等我進去揭他們的被窩就是了。\"於是,躡手躡腳的走進內室來。

隻見寶釵、黛玉二人對麵兒在炕上坐著梳頭,紫鵑在地下取臉盆並肥皂盒兒。一見寶玉進來,寶釵忙問道:\"回來的好快啊,新親家也沒留你們吃酒麼?\"寶玉道:\"酒也吃了。新親家的酒,無非是個意思兒,那裏有久坐的理呢。\"黛玉道:\"史大妹妹、三妹妹他們也都回來了麼?\"寶玉道:\"他們坐的是轎子,那裏趕得上馬呢。我是大顛著馬回來的,連薛老二、蓉哥兒、蘭哥兒還都在後頭呢。\"寶釵笑道:\"你這又是牽掛著給他們上頭,所以飛馬跑回來了,也不怕侄兒們笑話。\"寶玉笑道;\"他們都不會騎馬,蓉哥兒還好些,薛老二、蘭哥兒那裏能跑馬呢?所以他們才落了後了。\"黛玉聽了笑道:\"這麼說起來總沒有你的不是。別人是非敢後也,馬不進也;你竟是非敢前也,馬大顛也。\"說的眾人都笑了。寶玉道:\"罷喲,你們不用一遞一句兒打趣我了,全當我是為這件事跑了回來了,也沒有什麼怕人笑話的。\"寶釵笑道:\"咱們說正經話罷,太太這會子起來了沒有?\"寶玉道:\"我到家時,上頭還關著門呢,是我把太太才請起來了,隻怕這會子才梳頭呢。\"寶釵、黛玉二人此時已梳完了頭,聽見寶玉說王夫人也起來了,連忙跳下地來。紫鵑、鶯兒端了臉水來,忙忙的洗了臉,他二人本是天生的麗質,敷粉施朱,無非點綴而已。

梳洗完畢,正要同過王夫人這邊來請安,忽見王夫人差了玉釧兒來說:\"太太說,奶奶們梳洗完了,先不用過去著呢,就趕著給他們四個人上頭罷,怕老爺下衙門回來的早,恐怕遲了。\"寶釵聽了笑道:\"你來的很巧,我正等個人兒呢。你去把你媽和柳嫂子叫來,教他們幫一幫兒。\"玉釧兒答應。去不多時,隻見白老婆子、柳家的都來了,手裏端著個棒盒兒。打開乃是幾碗雞皮鴿蛋湯,柳家的先端了三碗,放在寶玉、寶釵、黛玉的麵前,笑道:\"二爺和奶奶們都熬了眼了,這是我的一心兒窮心。\"寶玉道:\"你可有什麼多餘的錢呢,以後再不必了。\"柳家的又將其餘的分散晴雯等四人並秋紋、麝月、奶媽子們吃了。這才取過妝奩匣兒來,柳家的便與晴雯開臉,白老婆子便與金釧兒上頭,寶釵便與鶯兒束發,黛玉便與紫鵑掃眉。

寶玉在四處往來,指點弄粉調脂,奶媽子抱著桂哥兒哄他玩笑,秋紋、麝月在一旁撅著嘴生一會子的氣,又打牙撩嘴的奚落一會子。

不多一時,妝飾已畢。釵、黛二人便將他四人都帶到王夫人上房來。王夫人仔細打量了一番,一個個青蛾皓齒,較從前尤覺豐韻,心中不勝歡喜。約有巳末午初時分,賈政下了衙門,遂請了賈赦、邢夫人、賈珍、尤氏暨合族人等過來。按著長幼的次序兒,命他四人磕過了頭。賈政便讓男客們都到書房,王夫人便讓女眷們都在上房,大排筵宴。此時,探春、湘雲也都回來了。王夫人又差人接了迎春來。寶玉又留下薛蝌,整熱鬧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