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胞弟兄相逢不相識 親姑侄完聚許完姻(3 / 3)

寶玉便問秦鍾道:\"這位到底是誰?\"秦鍾道:\"他就是令兄珠大爺,你怎麼就認不得了?\"寶玉聽了,便一手拉了秦鍾的手,從窗台上跳了進來,便給賈珠請安。賈珠也便將寶玉攬在懷內,兄弟二人大哭起來。這裏柳湘蓮也從窗台上跳了進來,忙與馮淵作揖陪禮,各敘姓名。又將珠、寶兄弟勸住。馮淵忙吩咐小廝另整酒席,回頭一看,早見那三個妓女躲的連影兒也不見了。你道為何?原來夏金桂眼尖,自從賈珠開了窗子叱問之時,他就早已瞧見了寶玉,心中正在驚疑,又聽秦鍾叫出口來,羞的他無地自容,忙拉了他同伴的二人,跑到廂房,把門插上了。

這裏賈珠攙起寶玉來,又與湘蓮敘過了禮,便問他二人的來曆。湘、寶二人遂將跟隨僧、道出家,以及到了太虛幻境之後複來地府求親的話,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賈珠聽了大喜,也將自己並馮淵、秦鍾的原委一一的告訴了寶玉。遂喚從人套車,大家早些回府。馮淵忙攔道:\"寶二爺、柳二爺今日初到,小弟本不成敬意,不敢攀留。但隻是車少人多,難以乘坐,不如先差人回去,替老太太叩喜,先送個信兒,再備幾匹馬來,進城也覺觀瞻些。求大爺寬坐一會兒,索性終了席再回去何如?\"賈珠聽他說的有理,便先差小廝回去報信。

這裏馮淵又命人換了酒席,大家敘禮就坐。馮淵挨次送酒已畢,便問小廝道:\"他們三人那裏去了?\"小廝向廂房丟了個眼色,向跟前湊了一湊,低聲道:\"夏姑娘請爺說話。\"馮淵聽了笑道:\"寶二爺、柳二爺都不是外人,怎麼又作起怪來了呢?\"寶玉笑道:\"他們既不肯見外客,馮大哥也就不必張羅。方才小弟已經在窗外領教過了。\"說的馮淵哈哈大笑起來,道:\"二爺你可說說,令兄淘氣不淘氣呢!\"賈珠聽了也笑起來,道:\"不說你自己不尊重,怎麼倒賴到我身上來了。我勸你乖乖兒的把他們叫出來罷,這會子又害起羞來了!\"馮淵聽說,便笑著向廂房去了。

這裏賈珠又問秦鍾道:\"你找的那個崔公子可找著了沒有?

\"秦鍾答道:\"已經找著了,他說他身上的衣帽襤褸,不好來見,明日教我把衣服借與他幾件,他穿了,親到衙門裏去叩見去呢。我想,寶二叔此來求親,姑老爺、姑太太斷無不允之理,大叔可就趁著這個機會回明了姑老爺,將馮大哥、崔公子之事一並替他們成全了,三喜臨門,豈不更熱鬧呢!\"賈珠點點頭兒。寶玉忙問什麼事?賈珠遂又將夏金桂、張金哥的原委述了一遍。寶玉聽了,吃了一驚,乃悄向賈珠道:\"我適才瞥見彼婦麵龐十分可疑,令聽其名,果然就是他。這可怎麼處呢?\"賈珠聽了,也吃了一驚,道:\"你認得他麼,你說他到底是誰呢?\"寶玉道:\"他就是表兄薛蟠之妻,生前本不正道,因暗害香菱,自己誤服毒藥而死的。\"賈珠聽畢,也就呆了半晌,忽然把腿一拍道:\"天網恢恢,我們這個老馮就是為買香菱被薛蟠倚財仗勢白打死的。後來告到閻王案下,稽查冊籍,因薛蟠陽祿未盡,暫將此案懸擱。如今已是生米作成熟飯了,勢難挽回,不如明日將錯就錯的回明了姑老爺,就將夏金桂配了馮淵,以當薛蟠抵命之罪,了結此案。我想薛蟠表弟既有了香菱,何必要此不貞之婦為妻呢?\"寶玉、湘蓮、秦鍾三人聽了,齊聲說:\"好。\"正在談論之間,隻見馮淵麵有愧色,訕訕的進來道:\"小弟的敬意不誠,我們的那一個忽然受了風寒,心口裏疼得狠了,我隻得拿轎子把他們都送回去了。\"賈珠聽了,也訕訕的答道:\"這裏也不用他們了,盡他們去罷。\"正說之間,隻見走堂的帶了兩個妓女進來。湘蓮一見,忙道:\"也不用了,教他們也回去罷,一會兒開發你賞錢就是了。\"眾人不解其故,問明了緣由,大家又笑了一陣。馮淵便欲留下這兩個妓女彈唱陪酒,賈珠忙攔道:\"不必了,我們早些兒吃飯罷,隻怕老太太聽見了這個信兒,心裏必定是盼望著急的。\"馮淵聽了,便吩咐走堂的:\"連後麵所用的酒席都一齊開在我的帳上。\"走堂的聽了,隻得打發兩個妓女去了。

於是,賈珠催著端上飯來,大家吃畢。正在嗽口吃茶,隻見潘又安跑的渾身汗津津的進來。先與寶玉請了安,便道:\"老太太聽見二爺到了,喜歡的什麼似的,偏偏的王府裏又差人請姑老爺商議公事,衙門裏的各行人役都伺候去了。老太太十分著急,教小的備了幾匹馬來,請爺們早些兒回去呢。\"寶玉聽了,忙立起身來與馮淵作揖道謝。於是,大家坐車的坐車,騎馬的騎馬,一齊進城。穿街過巷,也無心觀看路景,一直到了轅門,下了車馬,步行而進。剛到了二堂,隻見鴛鴦攙著賈母,顫哆嗦的迎了出來。寶玉一見,忙跪了下去。賈母也不問長短,一把摟住,兒啊肉啊哭做一團兒。賈珠見了,忙命秦鍾先將柳湘蓮讓到書房裏坐。這裏,賈夫人也迎了出來,拉住寶玉也哭了會子。大家勸解了一回,這才攙了賈母,仍到上房。

寶玉重新與賈母、賈夫人、賈珠磕了頭,這才依次坐下。

賈母恨道:\"好小子,你在那裏出家去了?如今你到底還是個人是個鬼呢?\"寶玉聽了,滿眼垂淚,便將跟隨僧、道在大荒山和柳湘蓮一同修道,以及甄士隱賜香到太虛幻境,見過了黛玉,又來地府求親的話,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賈母聽了,這才歡喜起來。正待要問黛玉的光景,隻見鳳姐從後麵走了進來。

寶玉一見,忙與鳳姐請安,大家又淌了會子眼淚。賈珠見鳳姐來了,也就到書房與湘蓮攀話去了。

卻說賈夫人自從私問了鴛鴦,已知寶玉與黛玉二人並無苟且之行,晚間告知了林公,夫婦二人十分感歎。今見寶玉竟從大荒山修的得了道,找到太虛幻境,又來地府求親,可謂情義兼盡之至。又見寶玉生得儀容秀美,豐致嫣然,心下早已歡喜,隻是惱恨鳳姐不該多事,賈母也有些偏處,所以故意的臉上放的淡淡的,並不追問黛玉在太虛幻境的光景,也不承攬黛玉的親事。

賈母忍不住,乃向鳳姐笑道:\"好了,我一輩子放不下的心,這如今都放下來了。難為你寶兄弟千辛萬苦的跟著和尚去出家;又難為他雲天霧地的找到太虛幻境,見了你妹妹;又難為他千山萬水的奔到這裏來。將來你林妹妹和你寶兄弟成了親,雙雙的回生到家,不但你老爺、太太有了倚靠,就是我和你姑太太在九泉之下,也是舒心舒意的了。\"鳳姐聽了笑道:\"可不是呢,前兒我到了太虛幻境,林妹妹還有些兒惱我的意思,我就連玩帶慪的央及他說:’好妹妹,你不用恨我了,這都是我做姐姐的嘴尖舌快的不是了。我明兒到了地府,替你打聽著寶兄弟的下落,那怕海角天涯呢,我總把他找了回來,將功折罪。’誰知道,我這個嘴果然千靈萬應,竟把寶兄弟盼到這裏來了。這也是我的福氣大,造化高,虔心虔意的緣故。如今我也沒有別的話說了,隻求姑太太金口玉言,說這麼一句話,一天的雲霧都散了。\"賈夫人聽了,故意的冷笑道:\"罷喲,姑娘你說的都是些什麼話呢!你寶兄弟現放著金玉姻緣,又是你一力撮成的,今兒你怎麼又說起這個話來了?難道教你黛玉妹妹給你寶兄弟做二房不成!況且他沒造化,已經死了。我們娘兒們正好將來骨肉完聚,又回的是什麼生呢!又沒金,又沒玉,又多病多災的,又跟不上什麼寶姑娘,可是為什麼來呢?我也斷然不肯放他回生的。\"鳳姐聽了,滿麵羞慚,正欲支吾說話,忽見寶玉站起來,一頭滾在賈夫人的懷內,大哭一聲,早已沒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