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張金哥攔輿投控狀 夏金桂假館訴風情(3 / 3)

\"鴛鴦道:\"老太太也說來,銀子任憑大爺酌量著用就是了,隻要不丟臉就好。老太太還等回信兒呢,我就去了。\"說畢,各自去了。

這裏賈珠又將狀子看了一遍,仍複揣在懷內,登上靴子,戴了個便帽兒,走上大堂,叫過潘又安來囑咐道:\"我到外邊走走,老爺要問我,你就說老太太差我買綢緞去了。\"潘又安問道:\"大爺坐車去還是騎馬去呢?\"賈珠道:\"車馬一概不用,步行逛逛也好,也不用小廝們跟隨。再者,老爺麵前不必說才剛兒老太太回來路上有人告狀的話。\"潘又安忙答應了一個\"是\"。賈珠遂從角門步行走出。

原來馮淵的寓所即在衙門後街,時常馮淵請賈珠到寓所小飲閑談,所以賈珠也不用旗牌引路,一直走到馬淵的門首,將門扇鐵環敲了兩下。隻聽裏麵出來了一個小廝開了門,一見是賈珠,飛也似的跑了進去,高聲嚷道:\"大少爺來了!\"賈珠見如此動作,心下疑惑起來,連忙跟了進去。剛至院門,隻見馮淵春風滿麵的從房中迎了出來,笑道:\"大爺今日勞乏了半天,還是這樣高興。\"賈珠道:\"我有件要緊的事,特意找你來了。\"馮淵笑道:\"大爺的事我猜著了,必是為攔輿告狀的事。\"賈珠道:\"你既然猜著了,這件事更好辦了。\"正說時,隻見秦鍾也從房裏笑著跑了出來,道:\"妙呀,大叔也道喜來了。\"賈珠進了房,問秦鍾道:\"小東西,你多早晚兒跑了來的,老馮有什麼喜事?\"馮淵道:\"大爺別聽他的瞎話。\"秦鍾道:\"罷喲,大叔又不是外人,你何必瞞他老人家作什麼呢!

\"說著,便向賈珠努嘴兒。賈珠向炕上一看,隻見擺著一桌酒席。秦鍾笑著又向書櫥子背後努嘴。賈珠果然走到書櫥之後一看,隻見一個美貌青年的婦人在那裏含羞而坐。見了賈珠連忙站了起來,以衣袖遮麵。賈珠見了哈哈大笑,道:\"老馮,你怎麼幹起這個勾當來了。\"馮淵笑著拉了賈珠的手,道:\"大爺,你先過來,咱們且把正經事商量妥了,等我慢慢的告訴你這喜事的緣故。小弟既蒙大爺厚愛,斷沒有瞞著你作事的理。\"賈珠聽說,也就走了過來。

大家分賓主坐定,小廝獻上茶來。賈珠接杯笑向馮淵道:\"方才喊冤的女孩子押在那裏去了?\"馮淵道:\"發給女禁子押到班房裏去了。我隻略問了他幾句,他說被人打破婚姻,夫婦雙亡的事。\"賈珠道:\"狀子在我這裏。他告的就是我們舍弟婦。當日,我們這位弟婦原和雲節度家是老親,所以張家才求我們弟婦向雲老爺處說和著派壓著這位守備家退親。那時我們弟婦年幼無知,就應承了他家的情麵,其實並無受賄包攬情弊。但隻是稟明了老爺當堂審斷,必致舍弟婦要當堂對詞,有礙寒舍的臉麵。所以我特來與你商量,私下和息了,大家都有光彩。不知你有何高見?\"馮淵道:\"這件事卻也容易辦。我的意思先將那女孩子帶來,我們和他講講,給他幾兩銀子安家。

他若依了就罷,倘若他不依,我們再另設法兒好不好呢?\"賈珠道:\"如此甚妙。\"馮淵便叫小廝過來,傳喚女禁子將張金哥立刻帶來。

小廝領命而去,不多一時,隻見女禁子將張金哥拉了進來。

馮淵忙取了一個坐褥鋪在台階上,命他坐下。這裏,賈珠方問他家鄉籍貫並告狀的原委,張金哥一一的哭訴了一遍。賈珠聽了,與狀子上寫的絲毫不爽,乃笑道:\"我如今要替你們和解此案,所以請了你來,和你商量。如今你所告之人,情願將當日所得過你家的三千兩銀子拿出來替你安家,兩下裏和息了好不好呢?我想,你也是鄉宦人家的小姐,出頭露麵的當堂審問口供,也覺不雅。萬一說錯了話,王法無情,不是拶手指頭,就是打屁股,你這樣嬌嬌嫩嫩的如何受得起呢!\"秦鍾在旁插嘴道:\"張姑娘,我告訴你罷,堂上打起板子來還要脫掉了褲子的,你自己想想去罷。\"馮淵道:\"你莫在裏頭胡攪。張小姐,我和你說正經話,這一位就是賈府裏的珠大爺,你告的就是他的弟婦,都是我們老爺的至親。俗語說的好,是親三分向,你必欲要到堂上去,隻怕不能打上風官司。依我說,私和了,又得銀子,又不吃虧,豈不好呢。\"張金哥道:\"這位就是賈府裏的大爺麼?你們家原是國家的勳戚,還希圖人家的銀子,害的我好苦啊!如今雖說還我三千兩銀子,替我安家,我又找不著我丈夫在那裏,我一個女孩兒家自己怎麼過日子呢?\"秦錘聽了笑道:\"你原來是找你丈夫的,你看我是不是?\"賈珠忙喝道:\"又胡說了!\"秦鍾笑而不言。賈珠道:\"你既這樣說,也容易辦的。你丈夫可叫什麼名字?\"張金哥道:\"我不知他的名字叫什麼。\"賈珠道:\"可姓什麼?\"金哥沉思了一會,道:\"大概姓崔。\"賈珠聽了笑道:\"怎麼連自己丈夫的姓都不知道呢?還說大概姓崔。如此看來,你這張狀子多半也是謊的了。\"金哥發急道:\"人家一個女孩兒家,給了婆家,怎麼好意思打聽丈夫的名姓呢?\"賈珠笑道:\"既不好意思打聽,怎麼又知道大概姓崔呢?\"金哥道:\"這也有一個緣故,當日他家下聘之時,我哥哥就和我嗷著玩兒,我就急了,狠狠的啐了他一口。我哥哥說:’呸,你婆婆家姓崔。’所以我才知道了。\"說的眾人一齊都笑起來。馮淵道:\"如此說來更容易了,但凡姓崔的,他父親做過守備的就是你的丈夫了。\"金哥道:\"你們不用混我,我認得他的模樣兒。\"秦鍾聽了拍手笑道:\"姓名都不知道,可又認得模樣兒了!這必是你們倆人早已那個話兒了。\"金哥道:\"你少混唚,仔細我罵你。當日我母親要相看他,所以把他請進臥房裏來坐,我是從窗戶眼兒裏看見的。\"說的眾人又笑了。馮淵道:\"既如此說,我們明日就替你訪查此人,若真是你丈夫了,你可不許反悔的。\"金哥道:\"你們如果找出他來,我都依你們就是了。\"馮淵道:\"既如此,女禁子過來,把這位小姐的鎖子開了,不必押著了,送到官媒王媽媽家住去。教他三茶六飯好生供給,不可怠慢,用了幾兩銀子,教他到我這裏來領。你們就去罷。\"女禁子忙替他開了鎖,手拉手兒各自去了。暫且不提。

這裏,賈珠向馮淵笑道:\"公事畢了,該你說你的私事了。\"馮淵也笑道:\"前日我偶到青樓一逛,遇見了這個女子。他前生本是良家的子女,因素性好淫,所以死後罰入青樓為妓。

因到館未久,琵琶弦索尚未習熟,是以尚未接客。小弟因愛他美貌,所以接他來家,欲買作妾,他倒也願意。隻是他乃官妓,也須得回明老爺,冊上除名,方才妥當。我正和秦鯨卿商議要求求大爺,不承望大爺來得如此湊巧,真小弟之幸也。小廝過來,把酒席換了,請新娘子出來與大爺手奉一杯。\"小廝答應,忙將殘席撤去,換上新鮮肴果。馮淵便讓賈珠上坐,自己和秦鍾對麵相陪。斟上酒來,飲了一巡。秦鍾便高聲叫道:\"夏姑娘,快出來罷,不用裝腔了,大爺不是外人。\"正說時,隻聞一陣香風,早見一位美人自櫥後走了出來。馮淵指著賈珠道:\"這位是大老爺的少爺,快些過來拜見。\"那婦人聽了,向上輕輕的福了兩福。剛要下跪,賈珠站了起來,攔道:\"隻行常禮罷。\"那婦人聽了,隻得又福了兩福,便拿起酒壺來,每人斟了一巡,這才挨著馮淵坐下。小廝點上燭來,賈珠在燈下細將那婦人一看,果有八九分姿色。乃笑問道:\"姑娘貴姓?\"那婦人低聲說道:\"姓夏。\"夏珠又問:\"芳名?\"那婦人又道:\"賤名金桂。\"賈珠又知問道:\"生前可有丈夫沒有?\"那婦人聽了,早已麵紅過耳,低聲道:\"沒有。\"秦鍾道:\"怪道說你生前好淫,原來是沒有丈夫的,隻好打野食吃罷了。

可惜咱倆人生前怎麼沒有會過呢!\"列公,你道這婦人是誰?原來就是薛蟠的妻子夏金桂,因施毒暗害香菱,誤戕了自己的性命。閻王因他生前好淫,罰他在青樓為妓。因未學熟彈唱,尚未接客。一日,偶與馮淵相遇,彼此都動了個愛慕之情。馮淵因青樓往來不便,所以接到家中,欲買來作妾。隻聽見馮淵說賈珠是本官的少爺,並不知他就是薛蟠的表兄。今見賈珠問他丈夫,不好意思說出口來,隻得含糊答應說沒有。賈珠見他風情流蕩,眉目動人,也覺情不自禁,乃笑問道:\"你可會唱嗎?\"夏金桂聽了,不覺紅了臉道:\"初到青樓未久,尚未學唱。\"賈珠笑道:\"豈有此理!你這樣一個聰明人兒,難道就連一兩個曲兒都沒學會?\"夏金桂笑道:\"學了一個多月,才會了兩個曲兒,隻是在人麵前臊的唱不出來呢。\"賈珠拉了他的手笑道:\"妙啊,你會那兩個曲兒,唱給我聽聽。\"夏金桂道:\"一個是’解不開的連環扣’,一個是’好難熬的春三月’。\"賈珠聽了,乜斜著眼兒搖頭,道:\"不好,不好。這兩個曲兒我都不愛聽,我隻愛聽的是’風兒刮’,你會不會?\"夏金桂聽了,把臉一紅,低下頭去拈弄衣帶。秦鍾拍手笑道:\"馮大哥,你聽,大爺教你們那一口子唱個’風兒刮’呢。我且聽他會叫阿媽不會,還要嬌聲嫩氣的,叫的親親兒的才好聽呢。\"馮淵見他二人更番戲謔,忙攔著笑道:\"今兒天也晚了,小寓就在衙門身後,若彈起琵琶弦索來,恐怕老爺裏頭聽見了,問出來難以回答。大爺既然高興賞臉,我明兒備個小東,在城外望湖亭上,再叫幾個會彈的,索性熱鬧上一天。明兒衙門裏也沒什麼公事,就請秦兄弟做陪。將來還要仰仗大爺的,鼎力替小弟成全此事。拿酒壺來,敬大爺一杯。\"賈珠聽了哈哈大笑,道:\"老馮急了,吃起醋來了。我那裏就肯奪人之所愛呢!既然你明日請我,我今日也還有事,暫且告別,讓你們好好兒的樂一夜罷。秦鯨卿,你也跟了我回去罷。\"秦鍾笑道:\"今日不是我的班兒,姑老爺也叫不著我。

你老人家讓我在這裏多吃幾杯酒,我還要看著把他們兩人送入洞房,看著他們脫了衣裳,進了被窩,我才回去呢。\"賈珠也笑道:\"小猴兒精,你怎麼這樣涎臉,定要看個活春宮兒你才依呢。\"說畢,又向夏金桂笑道:\"你聽見了沒有?好生招架著他罷。\"說的夏金桂紅了臉,低頭不語。眾人一齊又大笑了一陣,賈珠這才走出房門,秦鍾、馮淵二人一直送出大門,拱手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