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3章 從此他有了父親的命運(1 / 1)

她相信,太陽出山後,泥土的兒子定會奪回羊皮襖,找回那姑娘。

望鄉

我流浪在南方。我的根,紮在北方。

沿根的方向,古老的淮河平仄起伏,潮漲潮落,演繹一種亙古的寄托。

我知道,我已走過了怎樣的一個苦難曆程,我知道我對父輩悠悠的吟唱,生命又是怎樣的一種漂泊。

可是,麵對故土,麵對淮水,麵對淮水一方我的親人和朋友,我隻能與他們隔水相依,我隻能以一粒沙子的名義,訴說。

多麼真實。淮水一方,母親漸漸老去,唐詩宋詞漸漸老去;淮水一方,黑龍潭的故事長滿胡須,息夫人的傳說土覆生根。

誰說視線達不到的地方淚已幹?誰說流淚的人兒夢已斷?誰說夢中遺失的目光不再現?

我的視線已結厚厚的繭。我的淚眼已把淮水望穿。我的思念已爬上河岸。

我在南方流浪,我的根在北方生長。

南方多雨,滴滴穿透思鄉夢。夢中,我就站在淮河岸上,流著淚水;夢中,我就站在息縣坡的魏寨東山上,望鄉。

夢醒後才發現:原來我的雙手,早已根深蒂固;原來我的淚水,也早已——血脈相承。

想起母親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我的乳名,如繩子般勒住我所有的感動。

此刻,是一個濕暖的季節,是一個容易滋生情感的季節,因為我怕冷,忽然想起了母親,想起鐮刀的一生,與一顆糧食的記憶。

我善良的母親,是否還記得那光滑的草席,是否還熟悉那泥濘的小路;我苦難的母親,是否還能聽到那屋簷下的哭聲,是否還能夢著那盞咬痛黑夜的油燈;我眼瞎的母親呀,揉揉眼,是否還看得見孩子的飛翔?

想起母親,我不知我恐慌的目光該投向何處,我隻懇求自己淚水嘩嘩,與兄弟,與姐妹——一起跪下。

回家

老家的人情是否暖,老家的日子是否甜。

老家的油燈是否還很亮,老家的搖籃是否還在房梁上高高地懸。

走完壯士一去不複返的日子,收獲回家的渴望,於是一種心情,也開始比花更亮。我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有一個童年打馬而過,我知道這條路是老家伸出的手臂,欲把我攬進鄉音的懷裏。

無法表達的瞬間,在叩門的刹那,結滿樸素的果實。

門開了。

令我驚喜的是,在母親的身後,那條和我一起長大的狗,正汪汪地叫著——我的乳名。

從此他有了父親的命運

父親死了,父親死的時候他還小,還小的他看見死去的父親,被四個人抬向後山向陽的坡上。他爺爺埋在那裏,他爺爺的爺爺也埋在那裏,風水先生說,那是個好地方。

父親死的時候他哭了,父親死的時候他看見母親哭他也哭。父親死時手裏緊攥著一把泥土。老人說,那樣能得地,得地人的子孫便能出息便能遠離泥土了。

他不想離開泥土,從此他便有了父親的命運。

他扛著書包回家,不跟任何人說話。母親吃驚地望著他,母親望著他時便想起了父親的形象。

他撩起母親的衣襟說,娘不哭,娘不哭,兒要去掙錢為你買塊,帶花的手帕。

母親發怒了。

母親向他發怒後狠狠地扇了他一記耳光。

母親向他發怒後又抱著他,哭了。

太陽出山

雪花覆蓋了夢,讓夜包裹著。

沒有腳印和灰塵的雪地,讓左鄰右舍的季節,羞澀。

聖潔的目光,聖潔的溫暖,挽住母親飄散的白發,和貧窮一起度過了挨餓的日子。

火塘邊,一個古老的傳說,被烤得噴香。

我懇求采雪蓮的姑娘,不要把羊皮襖送給那——凍僵的狼。

娘說,你去吧。

她相信,太陽出山後,泥土的兒子定會奪回羊皮襖,找回那姑娘。

生命不等於是呼吸,生命是活動。

——盧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