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在家裏躺了兩天,身體漸漸地緩了過來,齊立功和齊立德兩天裏來過多次,噓寒問暖,老爺子說沒事,急火攻心,休息休息就好了。父子之間誰也沒再提起過天德招牌的事,招牌的事就像一個癤瘡長在每個人的心裏,發炎化膿潰爛於無聲處。老爺子臉上好像在一夜間就多出了好幾塊老人斑,深褐色的斑塊在鬆弛的麵部肌肉上暗示著生命正在加速走向盡頭。人過七十,就像冬天樹上最後一片不甘凋零的樹葉,雖然頑強,一陣風掠過,說沒就沒了,老人的生命往往在不經意的時候就終結了,齊老爺子在七十歲以後,腰一天天地彎了起來,他的目光像在地上尋找一串丟失的鑰匙,而鑰匙就算找到了,門也打不開了,鎖換了,時代也換了,這個世界已不再屬於他了。
齊立言和王韻玲不到十天就將店麵裝修好了,西式麵包房的操作間改做了中餐廚房,營業間玻璃櫃台撤走後,沿著兩邊的牆,布置了十六張卡式台座,同時可以容納六十四人就餐,雖然有點擁擠,但卡座很現代,合成材料做成的乳白色台麵,配上桔黃色塑鋼座椅,吧台上方的價格表和菜譜裝飾在一個燈箱背景中,小店的整體效果顯得幹淨利索,而且流露出一份洋氣,整個布局包括燈光設計是比照肯德基來做的,齊立言認為所有快餐店中格調最好的就是肯德基,於是就洋為中用,拿來歸我。裝修進入尾聲的時候,王韻玲要去訂做門麵燈箱,店名究竟用什麼呢,齊立言一連許多天絞盡腦汁,仍然沒有想好。王韻玲看著一籌莫展的齊立言,說,“要不就用天德招牌,你大哥還真的跟你打官司呀?不會的。”齊立言說,“問題是現在我不想用天德招牌了,我要用自己的實力收複我們老齊家的天德樓,而不寄生在天德招牌下混日子。”他在說到“收複”二字的時候突然靈光乍現,眼前一亮,“光複號”汽車如一道刺目的閃電劃過他想象的天空,他一拍腦袋,“對了,就用‘光複’,店名叫‘光複’快餐店。”王韻玲激動得差點跳起來,“太好了!光複汽車,光複快餐,既準確,又有紀念意義。”齊立言糾正說,“不是紀念意義,而是品牌再創、起死回生、卷土重來的意義。”
“光複快餐店”定在十二月十八日正式開業,齊立言從柳陽廚師培訓學校招來了一位剛結業的年輕廚師嶽東生,嶽東生是鄉下來的,二十三歲,他祖父輩起就是鄉下遊廚,專門為鄉間的婚喪嫁娶上門辦酒席,嶽東生父親希望他到城裏學一些廚藝新花樣到鄉下施展拳腳,可嶽東生說他不想在鄉下挑著廚具四處流竄,於是當齊立言通過老師找到他時,一口就答應下了,嶽東生根本不提薪水多少,隨便齊立言給,齊立言說眼下行情是月薪五百,我開你六百,等以後賺到錢了,我再給你加薪,嶽東生說給五百就夠了。齊立言握著嶽東生的手說,“兄弟,將來我做大了,你就是黃埔一期的元老,我不會虧待你的。”勤雜工請來了二子老婆桂花,桂花在城隍廟擺地攤,風吹日曬,一個月賺不了幾百塊錢,還經常遭遇城管的追趕和罰款,所以開出四百塊月薪時,二子老婆桂花臉上就有一種翻身解放了的神氣和高興。
光複快餐店開業的前一天,齊立言和王韻玲已是彈盡糧絕身無分文了,二子的兩萬塊錢交了一萬八房租,剩下的兩千塊錢,還有王韻玲積攢下僅剩的三千多塊錢、齊立言最後賣掉的那批破爛一千多塊錢、天德樓打工兩個月的薪水一千二百塊錢全都用在了裝修、買灶具、碗碟了。齊立言從口袋裏摸出最後六塊多錢,那幾張無足輕重的塊票和幾個鋼蹦在他手心裏被攥出了水,王韻玲見買米買菜的錢都沒有了,她對齊立言說,“你幫著小嶽把後堂收拾幹淨,我把傳呼機和金耳環去當了。”齊立言拉著王韻玲的手說,“不用了,我馬上回去跟老爺子借去。”王韻玲很輕鬆地說,“酒樓不幹了,傳呼機等於就沒用了,一對金耳環是我媽給我將來出嫁的禮物,眼下一事無成,一時又嫁不出去,放在出租屋裏老是擔心被小偷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