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豹翰這種人!
今晚若非一時無聊,他根本不可能拜訪約翰的銷金窟。
「時間差不多了。」淡然的語氣由嚴苛的唇間吐出,聽起來毫不經意,低沉的嗓音卻傳達出無庸置疑的威權。
這種聲調專屬於對自身極端有信心的男人,深深知道每一個由他口中吐出的字眼都會完美地被人執行。
不會有人以為他在開玩笑,因為無情而森冷的字句缺乏笑意。也不會有人認為可以和他討價還價,因為談判隻可能導致一個結果:己方全盤皆輸,後果超乎一切想象。
「韓先生,您累了?」約翰簡直像被烏茲槍掃射一樣,火速從軟臥裹彈直了胖軀。
悠揚的樂音嘎然停止,舞者無助茫然地停下姿-,其它兩名同伴持杯的手僵在半空中。
「裏那!」韓偉格無視於主人的問題,朝合掩的門喚了一聲。
音量並未抬高,門外的貼身隨從卻立刻接收到訊息。
「韓先生。」無聲無息的黑影閃進來。「您準備離開了?」
「先生」是韓偉格命令大家對他的統一稱呼,聽不出尊卑區分,因而使得很多不明內情的西方政要栽了跟頭,日後再也不敢藐視如此簡潔的稱謂。
「可是,韓先生,我已經為您打點妥了今晚的睡房。」約翰萬萬料想不到東方美人連秀出來的機會也沒有。
「你自己慢慢享用吧!」他緩緩直起身,偉岸的體格完整地暴現在眾人眼中。
一股窒息的壓迫感讓所有在場者下意識的轉開視線。他很高,約莫六-二-,相較籃球選手的個頭卻又矮了一點。他的塊頭也很結實壯碩,比起相撲或摔角選手的誇大體型又稍稍遜弱。然而從他身上源源散發一股森猛的銳氣,利度超過有形的刀槍劍戟,根本無法容人直視。
韓偉格,名義上為遊牧民族的首腦,實際上卻是中東半島的地下君王。他擁有屬於自己的權力核心,勢力範圍廣及中東半島的政治、經濟、軍事各領域,甚而影響國際間的互動。
伊拉克由海珊統治,巴基斯坦為阿拉法特的天下,伊朗、科威特、阿富汗每個國家各自擁有它們的統治者,這些大頭頭彼此之間或許友好,或許斷交,但黑幕後統歸由一個專有名詞主導:韓偉格。
他就是他!不是企業,非關組織,更有別於他特意昭揚的「遊牧民族」幌子。韓偉格代表著一個龐大的私人王國--首腦和他所屬臣民的關係。
威權、專製是韓氏帝國唯一的處事原則。在這片地下權力磁場,他擁有絕對的掌控力,任何人妄想與之對峙,隻會喪失在中東,乃至世界舞台立足的能力。
約翰腦中浮起一個全然無關的疑問:過去曾經承受韓偉格恩澤的女人,究竟要花多少心力才能說服自己別在他身下顫抖?
「韓先生,關於我提到的那筆生意……」
「上一回撥給你一百顆飛彈的時候,我記得曾經聽你提到過,是要轉賣給法國的。」冷冷的弧度勾上韓偉格的嘴角。「結果貨物卻出現在南非,你--怎麼解釋?」
「那……那是……」約翰緊張的程度足以腦溢血。「一切都是誤會!我的手下弄錯了意思,以為飛彈交給價碼出得高的國家就成了。我拿生命擔保,這回絕對不會再出錯。」
「誤會?有道理。」他深思道。「或許,我最大的誤會是以為一個妓院老板適合搞軍火買賣,你說呢?」
約翰的嘴巴張了又合,完全作聲不得。
「還是管好你的老本行吧!」他經過約翰身畔,順手拍了拍主人肩膀,笑意如冷冽刺骨的刀。「起碼這一行穩穩當當,用不著拿生命出來擔保。」
冷汗從約翰的汗腺如泉水般湧出來。沒出聲,半因為麵紅耳赤,更多數的原因則出於他不敢。
真正有權勢的男人,一言足以定江山,因此韓偉格不輕易談笑耍玩。從不!再玩下去,他真的會連老命也保不住。
「是,韓先生,謝謝您……原諒我。」約翰的臉孔已轉為土灰色。「店裏新來一位東方姑娘,保證還是處女,沒讓其它男人沾過。我遣人送到門口讓您隨車一起帶回去,請您不吝笑納。」
韓偉格懶得停下來多談。妓院中的女人他不感興趣,然而帶回去也好,總有地方或者功臣可以賞賜的。
他隨便擺了擺手,離開酒宴房間。空氣中的肅殺隨著他的身影移向娼館正門口。
室內回複正常的大氣壓力,身後的宴會客人偷偷喘著氣。
專用奔馳車停靠在俗豔庸麗的大門口,司機恭恭謹謹地立在駕駛座外頭待命。
「韓先生,請。」貼身保鏢裏那拉開後座車門。
韓偉格欠了欠身,正打算坐進去。
娼館內匆匆忙忙趕出三道人影,一左一右的碩大男人攙押著虛柔的女紅妝。
「韓先生,我家主人說這個禮物是送給您的。」
他絡於表露出一丁點超乎淡然以外的情緒--不耐煩。
「日後我會派人過來載……」微慍的語氣在他瞥見「禮物」的嬌型之後,無聲地化為輕煙。
被龜奴挾住的「貨色」緩緩轉動無力的頸項,速度猶如放慢了十倍的錄像帶。全然呆滯的反應透露出她被下過迷藥的事實。
清秀。這個形容詞首先躍人韓偉格的腦海。然而誘引住他目光的原因,卻不僅僅出於東方女孩的眉清目秀而已。當她的臉孔轉向微仰的角度,星眸半睜半閉之時,精巧的五官像絕了古中國的仕女圖。
他一直以為藝術作品中,東方人黑白平板的技巧並非最特出的,沒想到一旦畫中人兒真正化為實形實體的模樣,看起來出乎意外的優雅可愛。隻不過,她那身豔俗的粉紅色沙龍減低了靈秀的氣質。八成是約翰親自挑選的!這家夥對女人的品味或許有長進,其它方麵仍舊不能冀望太多。
東方女人對他而言是全新的體驗,吃慣了山珍海味,偶爾來上一道清淡小品嚐嚐鮮也好。至於新鮮感褪去之後該如何處置她,則是以後的問題。
「裏那,送小姐上車。」斥退的話中途轉了口。
裏那顯然沒料到主子會看上阿裏的示好禮物,卻聰明的不加議論。
安頓好迷眩的乘客後,奔馳引擎激活,悄然無聲地消失在夜色中。
遠方的命運,依然未知。
ΦΦΦ
歐陽寧馨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是被痛醒的。
起初,她以為那股痛覺來自大腦亂烘烘的迷障。
「喔……」輕虛的柔夷下意識支住額角,勉強凝聚起來的微力讓她成功地睜開眼瞼。
望出去的世界漸漸凝聚、定形,蠕動曲張的線條硬化為實質影像,而後,混沌的神智稍微恢複偵測能力--她正坐在一輛行駛中的車子裏。而且那種隱隱的痛感與量眩的頭部無關。
事實上,嗅醒她的力量並不是具體的存在,反而有若一根無形的細針,一點一點地釘砭著她的側臉。
有人坐在她的身惻,正精銳地打量著她。強大的意念甚至將她從迷霧中喚醒。
她緩緩偏首,其實腦海仍然像一攤軟趴趴的漿糊。
「你……是誰?」眼眸勉力地貶巴著,同車者的影像依然隱藏在黑暗當中。
對方並不回答。車廂內騷動著冷暗森然的因子,一種專屬於掠奪者的保護色。
啊!一切記憶迸回她腦中。寧馨無暇細想,反手撈過一隻坐墊護在胸口,背心緊緊抵著車門,彷佛這種姿勢帶給她莫大的依靠似的。
「你……你是什麼人?想帶我去哪裹?」
「-叫什麼名字?」沉啞的男低音惡化了她的驚懼。
幸好,對方還能以英文溝通。
「不幹你的事!我警告你,本國的律法極端嚴格,綁架可是唯一死罪,更甭提販賣人口!我命令你立刻送我回聖麥地亞會館!」
「-命令我?」一抹白光切開全然的黑暗,對方笑了。
「沒錯!」她迅速檢查自己的身體,是否有受傷或隱痛的征兆。驀然,女性私密的部分擴散著極細微的疼痛。
寧馨嚇得魂飛天外。莫非--非她已經被--
「故心吧!-的貞操安然無恙,起碼約翰是這麼保證的。」男人醞釀著濃濃的興味,似乎被她逗樂了。「如果-感到輕微的不適,可能是老嬤嬤驗明正身時動作太粗魯的後遺症。」
他居然可以透過黑暗,看穿她的一舉一動。寧馨直覺的感到訝異。隨即,對方的語句化為有意義的字服,在她腦中生效。
她竟然曾經像雌性牲畜一樣,被陌生人進行百分之百私密的檢驗!
「他們--他們怎麼可以--」怒氣有如爆發的火山,震得她全身發抖。她不能忍受!絕對不能!「我命令你立刻把我載到警局,否則將來有得你好受!」
「-認為我會輕易被一個女奴的挑釁所威脅?」對方好整以暇地開口,隱隱約約還嗅聞得到他啜飲威士忌的酒香。
她當然了解自己的立場有多麼岌岌可危,然而,除了擺出狠硬的姿態表達抗拒,真的不曉得還有什麼方法可行。
哀求嗎。別傻了,一來不符合她剛強的性格,二來她也知道示弱無濟於事,徒然讓壞胚子龍心大悅罷了。
「你想要什麼條件才肯送我回聖麥地亞會館?」動之以利試試看。
「-呢?」低沉的男音明顯逗著她好玩。「-想要什麼條件才肯跟著我?」
「死!」斷然冷絕的口氣完全不容商榷。
暗夜中的男人低低笑了起來。
「裏那。」他輕聲朝前座示意。
直到此時寧馨才發覺前方有另外兩個男人存在。他說得對,如果他們不肯放人,她一點勝算也沒有。
入夜的麥地那彷芳一座死城,烏漆抹黑的街道渾然沒有人煙,害她想認個路都很困難。
慘了,這下子不曉得會被載到哪處豔窟做生意!她忽然很後悔當初為何不聽哥哥的勸,留在台灣混吃混喝。
接下來的路程,無論她如何冷嘲熱諷,如何挑戰綁匪的權威,身旁的男人卻一派老神在在,甩也不甩她一句,唯獨那一雙炯炯的利眸持續盯視著她,老鷹抓小雞似的。她言詞攻擊得越激烈,瞳中笑謔的意味就越明顯。
沒見過壞人嗎?寧馨心裏暗咒。不過在未弄清楚對方實力之前,動手動腳絕非明智之舉。她的性格雖然頑固強悍,卻不是毫無理性的衝動。
「-叫什麼名字?」對方忽然又問。
「……歐陽寧馨。」虎死留皮,人死留名。她豁出去了。
「歐陽寧馨?」對方以生硬的發音重複一次。「我記住了。」
何謂他記住了?他記住受害者的名字做什麼?
車子無聲無息地緩下引擎,直到全然停頓下來。
她咽了口唾液,好強的天性卻怎麼也不允許自己出口求饒。眼角餘光偷偷瞥往窗外,瞧瞧未來的葬身之地的風水像不像龍穴福地。
然而,所見的景象讓她愣住了。聖麥地亞會館熟悉的大門正向她招手!
「你……」她錯愕地瞪回男人臉上。
「親愛的女士,-的目的地到了。」
喀嗦一聲,中央控製的車鎖彈跳起來。
「你要放我走?」她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這家夥在玩弄哪門子玄虛?
黝暗中,他的白牙一閃。「除非-改變主意,甘願留下來陪我。」
寧馨放棄和突來的幸運爭辯,反手打開車門,火速地跳下房車。速速離開方為上策,也顧不得退場方式是否夠尊嚴了,先跌撞進安全的旅館再說。要死也是下車以後的事!
身後,一縷幽長的低喃俏俏追上來,鬼魅般地勾誘著她的聽覺。如夢如幻,更若一串堅定的咒語--
「-不需要以死相脅,我會讓-心甘情願地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