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浪子的無奈(2 / 3)

也有人說:“廟建在深山、建在荒郊、建在溪旁、建在樹林裏,是為了保持它的神秘感。”

“無心庵”就座落在一片樹林內,它是個尼姑庵,也是江湖上三大名庵之一。

無心庵內的主持叫“心無師太”。

她不但心已死了,連人都仿佛是個死人。

如果你見過她以前在江湖上走動時的樣子,或知道她在江湖上用的名號時,你一定不會,也不敢相信“心無師太”就是她。

心無師太以前在江湖上的名號,就叫“美人魚”。

江湖上的人對她的批評一共隻有十二個字,用這十二個字來形容她,是最適當的了。

“天使般的臉孔,魔鬼般的身材。”

看見她的臉,你一定會驚訝世上居然有這麼純潔、這麼可愛、這麼美麗、又這麼溫柔的臉孔。

等你看到了她的身材時,你就知道為什麼有人要堅持“寧為男人”的論調了。

隻要是男人,一見到她的身材,沒有一個人不哭的。

哭有好幾種。

傷心要哭、悲哀要哭、高興要哭、做錯事了要哭、被罵了也要哭,痛苦當然更要哭了,可是見了她的身材時那種哭,卻不是這幾種哭。

那是一種後悔的哭。

--後悔你為什麼不早點見到她,後悔為什麼無法、也不能和她共做“男人與女人的戰爭”。

隻要是男人,沒有一個人能逃得過她的“天使與魔鬼”。

這樣的一個女人,為什麼會是一個尼姑庵的主持?

她被男人拋棄了?

或是她看破了紅塵?

這一點是江湖上近五十年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問題之一,也是眾人想知道的答案之一。

她為什麼要在聲名如日中天時,忽然削發為尼姑呢?而且一做至今已二十三年了。

“江湖美人魚”一恍就成無心庵的心無師太,是什麼令她做下如此大的決定呢?

無心庵本來隻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尼姑庵而已,自然她來了以後,一切就改觀了,由小庵而變大庵,由本來隻有三個尼姑而演變成七十餘個尼姑的庵寺了。

由一間默默無聞,乏人問津的小庵,在轉眼之間,在一夕之後忽然變成了武林中三大名庵之一。

庵因人而紅、人因庵而老、而變、而憔悴。

昔日的“美人魚”已不複存在,今日的心無師太是否風采依舊,美麗如昔?

晨曦透過朝露,迷迷蒙蒙的投射在無心庵,使得這座古老而雄偉的尼姑庵更增加了它的神秘感。

看著仇無忌走進無心庵,藏花略為停了一停腳步,她眉頭微皺,挑眼一思。

--仇無忌走了一夜,就是為了要到這無心庵?

--他和某一個人約在此地碰麵?或是到這裏來拿某樣東西?

--他是個虔誠的信徒,到這裏隻不過是為了信仰?

所有的問題,光用想象是得不到答案,要知道真相就必須進入庵內才能得知。

藏花剛想邁步,就看見了一件令人驚訝的事。

她看見一個不該在這兒出現的人,從庵內姍姍的走了出來。

她看見的是花漫雪。

花漫雪仿佛一夜未眠,又仿佛剛剛經過一場激烈決鬥後所出現在眼睛裏的那種疲倦之意,她全身好像都已無力的走出庵門,走入樹林,走進晨曦裏。

藏花知道她不是個信徒,她唯一信仰的就是自己口袋裏的錢財,她從不到什麼寺呀、廟宇的,今天為什麼會出現在無心庵呢?

對於這個問題藏花並沒有思索太久,因為她很快的又看見仇無忌走出無心庵。

他剛剛進去時,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現在出來時的樣子卻仿佛中了特大號頭彩似的,走起路來,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他很快的就走出樹林,走入荒漠。

藏花現在就很為難了,是繼續跟蹤下去?還是先進入無心庵探個究竟呢?

已沒有時間讓她再遲疑了,她毅然的甩了甩頭,她已決定進入無心庵了。

看仇無忌走的方向,一定是回到城裏,他徹夜走到這裏,他的目的也一定是在這裏,如果現在不進去看個名堂,藏花一定會憋死。

藏花可以被氣死、自己渴死、被人打死,不管她怎麼死都可能。但是,卻絕對不會是憋死。

她如果是個會讓自己憋死的人,那麼她就不是藏花,也就不會發生了那麼多可悲可泣,驚天動地的故事。

--好奇心豈非自古以來就是人類惹麻煩的原因之一。

早課。

千遍一律,一成不變的早課。

上香、念經、祈福、默禱,每天清晨起來後,要做完這些事才可以開始吃早餐。

永遠是四樣青菜豆腐和一大鍋粥,吃完早餐後,當然就開始整理庵裏的一切,包括大門外的庭院。

藏花進入無心庵時,她們正好吃完早飯,開始在打掃,一位年紀較大的尼姑看見藏花,立即上前:“施主,是否來上香?”

“上香?”藏花微愣,但立即笑著說:“對,對,我是來上香。”

“施主請隨我到大殿。”

從前院,經過走廊到大殿,一路上藏花的眼睛沒有停過的四處望。

正常,很正常,並沒有什麼值得懷疑之處,藏花不由的以為自己判斷可能錯了,仇無忌也許就和平常人一樣,到這裏隻是為了上香。

趁著那中年尼姑在點香時,藏花問她:“師太法號如何稱呼?”

“貧尼心無。”

“心無師太。”藏花說:“無心庵是三大名庵之一,上香的人一定很多,為何現在不見有別的人來上香?”

“普通都是下午來上香。”心無師太說:“如果是節日佳慶、佛祖聖誕,一大早就會有人來上香。”

藏花接心無師太遞過來的清香,轉身麵對佛像,虔誠的拜了拜,將二根清香插入香爐後,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心無師太臉上。

“這麼說今天我是第一個來上香的人?”

“是的。”心無師太回答。

沒有人來過?明明看見仇無忌走進這無心庵,也看見花漫雪從這裏走出,為什麼心無師太會說沒有人來過?

“或許已有人來過,而心無師太沒有看見。”藏花笑了笑。

“今天是我當值,一大早我就在大殿念經。”心無師太說:“有人來上香,我一定會知道的。”

她看了看藏花,又問:“施主是否來這裏找人?”

“找人?不,我是來上香的。”藏花掩飾的笑笑:“我隻是要進來之前,仿佛看見有人從這裏走出去。”

“施主說的一定是花善人。”心無師太微微一笑。

“花善人?”藏花一怔。

“是的。”心無師太說:“庵和廟一樣,雖然有很多善男信女來進香上供,但是我們的開銷一向很大,尤其是一些比較有名的庵或廟,因為我們時常會拿出一筆錢來為地方上做一些善事。”

她看著藏花,頓了頓,接著又說:“所以通常我們的背後都會有一兩個大財主在支持著。”

“大財主?”

“是的。”心無師太說:“有的人出錢,卻不喜歡掛名,他們有的是在我們需要用錢時,才會送錢來,有的是按月送來,花善人就是屬於後麵這一種的人。”

“花善人是就是‘醉柳閣’的閣主花漫雪?”藏花問。

“不知道。”心無師太說:“像處理這一類的事,都是本庵主持心無死太所做的,我們隻知道她叫花善人而已。”

回到城裏,已是快到中午了,任飄伶早已在相約之處等候。

屁股還未坐定,藏花已先吃了三口菜,然後又喝了兩杯酒,才滿足的喘了口氣。

任飄伶看著她,微微笑道:“看來你昨夜一定很辛苦?”

“辛苦倒是沒有,隻不過喝了很多西北風而已。”藏花又吃了一口菜。

“要盯那老滑頭,並不是件輕鬆的事。”任飄伶舉杯喝酒。

藏花先喝了一杯,然後放下杯子,才盯著他,才開口:“你猜猜那老小子昨夜一個晚上都幹了些什麼事?”

“找了三十個女人陪他喝酒取樂。”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不必喝西北風了。”藏花笑了笑:“別忘了我也是女人。”

“到某大富人家搶了一票?”任飄伶說:“或者到某個地方殺了人?”

“沒有。”藏花說:“他隻是散步散了一夜,然後到城外的無心庵逛了一圈。”

“就這樣?”

“是的。”

“在散步時有沒有和誰接觸過?”

“沒有。”

任飄伶想了想,又喝杯酒,才說:“那麼他一定是和某人約好在無心庵碰麵。”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等他出來後,我立即進了無心庵。”藏花盯著他說:“你猜猜我進去之前,看見誰從無心庵裏走出來?”

“誰?”任飄伶眼睛一亮:“這個從庵內走出來的人說不定就是和仇無忌約好碰麵的人?”

“花漫雪。”藏花說:“這個從庵內走出來的人就是花漫雪。”

“花閣主?”任飄伶微驚:“醉柳閣的花漫雪?”

“難道還有別的花漫雪嗎?”藏花笑了笑了:“我進去之後,當然是上香,等上完香後,我打趣的問,今天我是不是第一個來上香的人?”

“庵內尼姑怎麼回答?”

“她們居然說是。”藏花說:“我明明看見仇無忌和花漫雪從裏麵走了出來,尼姑卻說我是第一個來上香的人,你說奇不奇怪?”

任飄伶眉頭微皺,又在沉思。

“於是我當然又說,我好像看見有人剛剛走出去,那個尼姑一聽馬上笑著說,我看見的人一定是花善人。”藏花說:“花善人的意思你懂不懂?”

任飄伶點了點頭:“那意思就是說,花漫雪是無心庵背後支持的大財主。”

“可是我記得從小就沒看見過花漫雪做過一件善事,更別說到庵或廟去上香。”藏花說:“她怎麼會忽然間變成支持無心庵的大財主呢?”

“或許是她忽然間想通了。”

“別人有這可能,她,不必了。”藏花說:“庵內的尼姑隻承認有花漫雪這個人走出去,卻死也不承認還有別人進去。”

藏花用左手食指在鼻子的左邊上下摸擦著,每當她遇到須要思考問題時,她就會有這個舉動。

“所以我想這個無心庵一定有問題。”藏花邊摸著鼻子邊說。

“無心庵內的心無師太,三十年前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魚’,不但是絕色傾倒眾生,武功也是數一數二的,可是她卻在聲名最噪時,當了無心庵的主持。”任飄伶說:“她為什麼會這樣做呢,至今還沒有人知道答案,這也是近三十年來江湖上五大秘密之一。”

風和日麗,春風撩人,就仿佛情人口裏的呼氣般令人陶醉。

任飄伶將杯子倒滿後,微笑的看著藏花,然後拿出一百兩放在她的麵前,藏花不懂他的意思,所以她就問:“你放在我麵前的好像是錢?”藏花看看桌上的銀子:“好像是一百兩?”

“是的,是一百兩。”

“你為什麼將它放到我的麵前呢?”

“因為那是你的。”

“我的?”藏花睜大眼睛:“你什麼時候向我借過一百兩?”

“我怎麼可能向你借過錢。”任飄伶一笑:“這是你昨夜喝了一晚上的西北風的代價。”

“你付的。”

“我窮得跟一個烏龜一樣,怎麼可能有錢付給你呢?”

“是誰付的?”

“南郡王。”

“皇甫擎天?”藏花又是一怔:“他為什麼要付我一百兩?”

“因為你是我的夥伴,因為我答應他在一天之內將花語人找回來。”

“將花語人找回來?她失蹤了?”

“是的。”

“為什麼會失蹤呢?”

“有人綁架了花語人。”

“綁架?”藏花這回是大吃一驚:“是誰綁了她?為什麼要綁架她?”

“不知道。”任飄伶淡淡的說:“所以皇甫才會花錢請我們。”

“你有把握在一天之內找到花語人?”

“沒有。”

“沒有你也敢答應皇甫,一天之內找到花語人?”藏花盯著他。

“我沒有,你有。”任飄伶輕輕的笑著:“所以你的酬勞是一百兩。”

“我知道是誰綁架了花語人?”藏花又是一驚:“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呢?”

“你是不知道誰綁架了她,可是你知道她的去處。”任飄伶說。

藏花剛想再開口時,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隻略微頓了頓,馬上又說:“你是說她被關在無心庵?”

“百分之九十。”

“那麼綁架她的人是無心庵內的大小尼姑了?”藏花又問。

“去了不就知道了嗎?”

任飄伶又淡淡的說,輕鬆的好像在吃一條紅燒魚。

第五章 蝙蝠之戰

白天羽回到濟南城第一個想見的人是藏花,可是他第一個見到的人卻是花漫雪。

見到花漫雪的地方並不是在醉柳閣,而是在長街上,看樣子花漫雪好像是專程在街上等他的。

一看見白天羽,花漫雪立即上前將他拉至街旁,然後用一種很神秘的聲音說:“店裏有個很奇怪的人在等你。”花漫雪一臉神秘狀:“他來了兩天,就住在你房間對麵的那間梅花屋。”

“他找我幹什麼?”

“他沒說,隻問你回來了沒有,我說你還沒回來,他就說要住店等你。”

“他長得什麼樣子?”

“高高的,大概有六十歲左右,身材看來卻仿佛隻有四十歲。”花漫雪說:“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是冷冷的,尤其是他的那一雙眼睛,在看你的時候,就仿佛餓豹在看著獵物一樣,令你不由的全身發寒。”

“他現在還在店裏?”

“是的。”

白天羽轉頭要走,花漫雪立即又說:“你要幹什麼?”

“找他。”

“你要小心一點。”花漫雪好像很關心的說:“他看來……看來好像是來找碴的。”

樹大招風,人怕出名,豬怕肥。一個人若出名了,時常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來找。

你想不要別人來找都不行,因為這本是江湖人自千古以來就存在的規矩。

你因別人的名而使自己成名,別人當然也會為了你的名來找你,他當然是希望因為你的名而使他出名。

--縱然成名了又怎麼樣呢?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因為你的名氣而死。

做個默默無聞的人有什麼不好?

成名了又有什麼好處?

白天羽並沒有回到房間就已看見了花漫雪所說的那個神秘人物。

他一踏入醉柳閣的大門,就看見那個人,那個人就坐在大廳的正中央,麵對著大門,四平八穩的坐在那兒,既沒有喝酒,也沒有吃菜。

他的桌上隻擺著一壺茶,一個杯子,顯然的,他隻在喝茶。

白天羽一進入醉柳閣就聽見那個人在說話。

“請坐。”

大廳裏現在沒有別的人,而又隻有白天羽一個人走進,這句話一定是衝著他說的。

白天羽二話不說的就走了過去,就坐在他的對麵,剛一坐下,那個人又開口:“請喝茶。”

白天羽瞄了桌上的茶壺一眼,笑了笑:“通常有酒的地方,我都不喝茶的。”

“酒不純。”

“茶純?”

那個人不答,有時候不答也就是不否認的意思。

“我記得燒香拜佛都用酒,酒又怎會不純呢?”白天羽笑了笑。

那個人還是不語。

白天羽剛坐定時,閣裏的小二已經很主動的送上了一壺酒,他現在就正倒酒,倒好了他就舉杯:“我敬你一杯。”白天羽緩緩的說:“你可以以茶代酒,這是古禮,我不在乎別人喝什麼?”

那個人很快的就喝了一杯茶,顯然的他不太愛說話,也不喜歡嚕嗦,他來此找白天羽是要做什麼?

看到他沒說話,靜靜坐在那兒,白天羽隻好喝了一杯酒,淡淡的笑笑,又問:“朋友貴姓,找我有何貴事?”

“銀,報仇。”

這個人一定是標準的吝嗇鬼,連說話都那麼的省,能一個字就表達的,絕對不會用兩個字。

“報仇?報什麼仇?”白天羽說:“替誰報仇?”

“鐵燕。”

“鐵燕?”白天羽盯著他看了一會,才笑著說:“你一定是金龍、銀虎、銅鴕、鐵燕四大長老中的銀虎?”

“是。”銀虎麵無表情的說。

“據說你們幾位之中和鐵燕感情較好的是金龍,為什麼他沒來?反而是你來呢?”

“一樣。”聲音就和他的人一樣沒有任何感情。

“一樣”的意思當然是指不管是誰來都可以殺掉白天羽。

這話的意思白天羽當然懂,換做平時,他早已拔劍動手了,他之所以遲遲未動,是因為銀虎在魔教四大長老之中,屬於較懇直的一位。

白天羽盯著銀虎看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何時動手?”

“此時。”

“何地?”

“王家祠。”

“王家詞”位於醉柳閣的東邊,是間沒落破舊乏人煙的大宅。

現在雖是大白天,可是一走進王家祠,會令人覺得仿佛進入一座千年雪山。

大門幾乎已快被蜘蛛網占據了,大堂上的牌位更是東倒西歪,大梁支柱橫放直豎,牆角邊雜草長得大約有一人高了。

整座廢祠給人的感覺不但陰森森的,還有恐怖的意味在,不過有一點卻是不能否認的,這裏的確是一個殺人的好地方。

銀虎領先走了進去,走到擺牌位的長台前停下,卻沒有回身,他就這樣背對著白天羽,雙手垂直,一點準備的架式都沒有。

白天羽當然是在看他的背,看得很仔細。

銀虎雖然在魔教裏四大長老排行第二,可是他的武功據說不比老大金龍差,他當然也殺過人,卻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用什麼武器。

據一個可靠的消息來源說,銀虎全身上下都充滿了暗器,他隨時隨地,隨便什麼姿勢都能發出暗器。

他可以左手反打出一十三枚透骨釘,右手從肋下擊出二十六顆“回風十字球”,口中可以一邊和你說話,一邊噴出三十五枚“薛家神針”,雙腳當然更可躍出四十二雙柳葉刀,最後還可以一個轉身,由背部彈出“江南霹靂堂”的霹靂球。

麵對著這樣一個可怕的人物,白天羽能不專心的注視他嗎?

白天羽看起來仿佛很輕鬆的站著,全身上下一點戒備的樣子都沒有。

但如果你是內行人的話,你一定知道他全身的七十二主筋都已繃緊,一百一十六根小筋都處在顛峰狀態,他全身大大小小的每一個關節都已密合,隨時可以向任何方向扭動。

春陽從屋頂上的破洞投射進來,剛好照在銀虎的背上,在陽光下可以隱隱約約的看出他的背已有點駝了,畢竟已是六十七歲的人了,他的腰杆再直、再硬,也比不上年輕小夥子。

年華老去,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也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

人從一生下來,就開始在等待。

等待一個結束。

一個死亡的結束。

如果說死亡是結束,那麼出生是否是開始?

曾有一位西方智者說過這麼一句話--

“死亡並不是個結束,而是從這個平原到另外一個平原而已,等你到了那個平原,你會發現展現在你麵前的,又是一個新的開始,一切都等著你重新開始去開發。”

死亡並不恐怕,也不可悲。

可悲的是有些人縱然活著,但生不如死,活不如滅,他們活著也隻是活在痛苦的深淵裏,毫無意義。

白天羽還是在盯著銀虎的背,他不能不看,銀虎的背雖然呈現出老人的駝,可是卻有點無比驚人的殺氣發出,這宛如一把刀雖已斷,卻仍然是一把殺人的刀一樣,你稍不注意,就會死在那把斷刀之下。

兩個人就這樣不動的站著,也不知已站了多久,更不知他們還要站多久,也許他們會這樣的一直站到世界毀滅時。

他們雖然未交兵,卻已交手了。

這“不動”之戰,遠比動還要難。

一動就會有空門出現,有空門出現,就會給對方一個機會,這個機會往往是你死亡的機會。

但有時空門出現,卻是一個陷阱,一個引誘對方錯誤的陷阱。

所以在“動”時,千變萬化的。

可是“不動”卻隻有一種,那就是比兩方的耐力、定力和持久力。

從銀虎的背後看過去,他全身上下仿佛都是空門,可是隻要白天羽這麼認為,那麼死的一定是白天羽了。

“空即是不空,不空即是空。”

這本是武功的高深境界,在目前的江湖中,能達到這種境界的人,已屈指可算了。

銀虎雖然背對著白天羽,但隻要白天羽有任何動靜,都絕對無法逃過他的攻勢下。

表麵上看起來銀虎好像是處在劣勢,因為他無法看到白天羽,實際上他卻占絕大的優勢。

--凡事有弊也有利。

銀虎雖然無法看到白天羽的動靜,也同時不必看著他那在臉上露出的定力。

如果讓你麵對著一張比你還有定力的臉,你說不定會提早崩潰?

對付銀虎唯一的辦法就是--他看不見你,你也看不見他。

“看即是不看,不看即是看”。

這是佛學的至高哲理,這一點白天羽當然也懂,所以他很快的就將眼睛閉起來,把自己也處在銀虎的境界。

一種各憑感應而決生死的境界。

蝙蝠雖盲,卻憑著敏捷的聽力來辨方向和東西,白天羽和銀虎這一點,無疑也是“蝙蝠之戰”。

白天羽現在總算明白銀虎為什麼要挑這裏來作為決戰之地了。

這裏不但沒人,四周也靜悄悄的,“蝙蝠之戰”不但要絕對的靜,也要絕對無動的東西存在。

隻要有任何一點聲音或是動的動作,都會影響決戰人的判斷力。

在這種絕對靜與無動的時候,忽然有了動的氣息。

不是銀虎在動,更不是白天羽在動。

動的是白天羽背後刺來的一把劍。

這一劍不但刺得很輕,也很慢,慢得幾乎你無法感覺到它在動。

可是白天羽卻早已感覺到了,就在他開始動時,白天羽就已發覺了。

照理說,這麼慢的一劍,白天羽一定可以閃得開。

有這種想法的人一定是個八流俠客。

這一劍厲害就在它的慢。

這一劍的絕招就在它的輕。

這一劍如果是很快的刺向白天羽,他不但可以閃開,還可以砍掉持劍的手。

因為這一劍如果是用很快的速度刺來,不但驚動了白天羽的感覺,也會牽引了銀虎的觸覺。

隻要銀虎的反應一被觸動,白天羽就可以動了,隻要他一動,不但可以殺了這背後刺劍的人,還可以反擊銀虎的攻勢。

可是這一劍卻刺得很輕、很慢,慢到隻驚動白天羽的感覺而已,銀虎卻沒有反應。

所以隻要白天羽一動,縱然他可以殺掉刺劍人,卻絕對無法逃過銀虎的攻擊。

這一劍真是刺得很要命。

這一劍無疑也是絕代高手才能使出來的。

這一戰的安排,這一戰的設計,無疑也是當代智者才能想得出來的。

這一戰的每一個設計都是精華,武功的精華。

白天羽這一生中如果有對死亡感到恐懼,那麼一定是現在。

也隻有現在,他才了解到死亡是來得那麼的快,那麼的自然,那麼的令人感覺不到它的來臨,就仿佛春風拂麵般。

他以前時常聽到別人說“發自骨髓深處的寒意”,他不懂寒意為什麼會發自骨髓深處?

那種發自骨髓深處的寒意,又是一種什麼樣的寒意呢?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這種寒意根本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的,也隻有身曆其境的人才能明了那是種什麼滋味。

後來當然有人聽過白天羽和銀虎這一戰,於是就有人問:“既然不動是死,為什麼不幹脆動呢?”

“動又如何?”

“動了至少還可以拚一拚。”

“說不定還可以拚出個奇跡來。”

“不動雖然是死,一動卻死得更慘。”

“為什麼?”

“不動頂多也隻是讓那一劍刺死而已,一動就會變成了‘洞洞人’了。”

“洞洞人?什麼叫洞洞人?”

“如果你看見過,或者能想象得出,一個人身上同時被八十幾樣的暗器射入,那麼你就明白什麼叫洞洞人了。”

“所以當時白天羽如果一動,就會成了洞洞人?”

“一定。”

“銀虎的暗器真的有那麼厲害麼?”

“他的暗器又何止用厲害兩個字可以形容的。”

“動也是死,不動也是死,那麼白天羽是死定了。”

“你說呢?”

“那麼他沒死?”

“世上隻有哪一種高手可以這種情形下能不死的?雖然是三少爺謝曉峰也一樣。”

“楚香帥呢?”

“一樣。”

“一定死?”

“一定。”

黃昏將到,未到。

陽光仍很豔,它從樹梢照進樹林,將藏花和任飄伶的影子斷斷續續的映在地上。

從林間望出去,可以清晰的看見無心庵的雄偉輪廓,更可以聽見那陣陣傳來念經聲。

“大部分要去刺探秘密都是利用夜晚進行,為什麼我們要在黃昏時刻呢?”藏花不解的問任飄伶。

“越是有重大秘密的地方,越到晚上,防備越森嚴。”任飄伶靠在樹幹上衝著她笑一笑:“黃昏卻絕對是他們的防備最鬆的時候。”

“為什麼?”

“因為這時是一天的工作最疲憊的時間,早班的到了這時是該交班了,晚班的是已玩了一天,而要在這時上班,你想想看,他們的精神會好嗎?”

“換做我一定是壞透了。”藏花自嘲的笑笑。

“精神不好,警覺心就鬆懈。”任飄伶說:“所以我才要在黃昏時,去查探無心庵。”

藏花又看了無心庵一眼。

“無心庵是個佛門聖地,裏麵供俸的是觀音菩薩,它豈能容忍別人在它麵前做壞事?”

“菩提本無樹,何來神與佛。”任飄伶淡淡的說。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連神佛自己都說菩提本無樹,又哪裏有神與佛。”

“你怎麼越說我越糊塗了呢?”

“不是你糊塗,隻是時間未到。”任飄伶笑笑:“到了時候,你自然會懂這句話的涵意。”

藏花又在摸鼻子了,每當她遇到須要思考問題時,她就會有這個動作。

藏花在思索著任飄伶話的意思,他卻在含笑看著她,他看了一會兒,才又開口:“不要想了,這句話根本是想不通的。”任飄伶淡淡的說:“這句話能意會,不到時候,你怎麼想,想破頭也想不懂的。”

藏花就有這個好處,每當她遇到想不通問題,而這時又有人提議她不要再想了,她一定很聽話的就不想了。

所以任飄伶一講,她馬上就放棄摸鼻子,馬上就問任飄伶這樣一個問題:“你答應皇甫擎天在一天之內將花語人帶回去見他,一天之內也就是說到明天早上,你有把握嗎?”藏花看著他:“你有把握花語人一定在無心庵嗎?”

任飄伶沒答,隻在笑。

有時候這種笑就代表很有把握的意思。

所以藏花又說:“其實這個問題,根本不須要我來煩惱,答應南郡王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操個什麼心,我擔什麼憂?”

她盯著他,忽然笑了起來:“其實我所關心的,所擔心的是你的酬勞。”

“我的酬勞?”任飄伶一愣:“我的什麼酬勞?我的酬勞有什麼好讓你關心的?”

“有,當然有。”藏花說:“我的酬勞是一百兩,如果我們的酬勞是相等的,那麼我們分擔的危險也就相同,如果你比我多,那麼就對不起,有危險,你先承當,有痛苦,你先享受。”

“有歡樂呢?”

“當然也是你先享福呀!”

“你還真有公平心。”

“那是當然的。”藏花笑著說:“我的原則一向是拿多少錢做多少事。”

任飄伶用一種帶有很得意的眼光看著藏花,又用一種很得意的聲音問她:“以你想,我的酬勞是比你多,或者是比你所拿的一百兩還要少?”

“我們是夥伴,生意又是你接洽的,依照江湖慣例,當然是定是你拿得比我多。”藏花說:“我想你一定拿得比我多。”

“為什麼我一定拿得比你多?”

“第一,南郡王不是個小氣鬼,第二,南郡王不但大方,而且要救的人又是他女兒,第三,這件事的危險度很高。”藏花板著手指頭在數:“有以上這三點,所以我才敢斷定你得的酬勞一定比我還要多。”

在此時此情,藏花居然還有心情去計較兩個人的酬勞?

她似乎好像忘了一件事。

忘了被綁架的花語人是她的姊姊,雖然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雖然同是養女,但畢竟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更何況花語人對她還不錯。

她怎麼可以不先管花語人的死活?而先和任飄伶在計較酬勞呢?

這種事除了藏花做得出來,還有誰做得出。

當背後那一劍刺出時,白天羽的心就已涼了,也可以說就已死了。

因為他知道這一劍帶來的,隻有死亡。

也唯有死亡,才能解開這一劍。

這一劍無疑已是死亡的一劍了。

這一劍雖然刺得很輕、很慢,但總有刺入肌肉的一刻。

白天羽已感覺到這冰冷的一劍,從他的後背刺入他的心髒。

他也聽到劍刺入肌肉時所發出的聲音。

劍本無情。

它是否能感覺到人的恐懼。

劍已無情。

它是否能聽到人們內心的呐喊?

第六章 尼姑庵裏的和尚

劍縱然有情,它也無法感受到人們的恐懼,它也無法聽見人內心的深處的呐喊。

就正如花朵若能語,人們也無法聽見它的呻吟和哀嚎。

那一劍已然從白天羽的背上刺入。

鮮血已如花般綻放,如春雨般落下。

這時已是黃昏了。

春陽羞柔的躲向西方的山頭。

夕陽的餘暉在藏花的臉上閃動,就如廟宇的燈火在佛像麵上躍動一般。

藏花看看旁邊的落日,再看看樹林外的無心庵,她忽然露出疑惑之色,不禁喃喃地說:“奇怪?”

任飄伶聽見聲音,回過頭望著她:“什麼奇怪?”

“現在是不是已到黃昏了?”

“是的。”

“黃昏是不是人們廚房該開始忙碌的時候?”藏花問的好奇怪。

“應該是這樣。”任飄伶突然笑了出來:“你是不是肚子餓了?不然怎麼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廟裏有素食,尼姑庵這個時候也該是開晚鱔的時間。”藏花望著無心庵屋頂上的煙囪:“為什麼不見她們的煙囪冒煙呢?”

“說不定她們今天吃幹食呢!”

“幹你的頭。”

聲音一出口,藏花也覺得這實在不是一句女孩子該說的話,所以她也不由的噗嗤笑了出來。等笑聲稍為小些時,她才又開口。

“就算她們今天吃幹食,現在也該是她們念晚課的時候,為什麼庵內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呢?”藏花說。

“說不定今天是她們的公休日。”

藏花猛然回頭,用一種很生氣的眼光盯著他:“你的腦袋裏除了這些莫名其妙的名詞外,還裝了些什麼?”

“還裝了一些如何才會把你氣死的點子。”任飄伶笑著說。

“你--”

藏花已氣得說不出話來,任飄伶卻一直在笑,而且居然笑得很開心。

“你生氣的樣子實在好看極了,你生氣起來,才有點像女人。”

任飄伶繼續笑了一會兒才停住,但他的眼中仍有笑意,嘴角的那抹笑痕還沒有退盡。

“你說的這些事,我早已注意到了。”

“注意到了為什麼不說?”藏花仍板著臉:“非要等我提起來了你才好損我。”

“我們這一次的行動,吉凶未知,我隻想讓我們的心情輕鬆一些。”任飄伶說:“沒想到你經不起開玩笑。”

“誰說我開不起玩笑,我隻是不想被騙而已。”藏花雖然仍想板著臉,但眼底卻已有了笑意。

自古以來,廟或是庵為什麼要蓋在荒僻的地方呢?

因為它們蓋得越遠,越荒僻,就越有神秘感。

有神秘感?

--神秘感通常也就是最能引起人們好奇的崇拜的原因。

不錯,人們也通常都會對一些他們不能了解的事感到畏懼。

因為有了畏懼,就不能不拜。

“而且人們通常也總喜歡到一些比較遠的地方去燒香。”藏花說:“因為這樣子才能顯出他們的虔誠。”

“你差不多全說對了”,任飄伶笑著說:“隻差一點。”

“哪一點?”

“燒香的人走了很遠的路之後,一定會很餓,很餓的時候吃東西時,總覺得滋味特別地好些。”

“所以人們才會總覺得廟裏的素菜特別好吃?”藏花說。

“你總算明白了。”任飄伶說:“素齋往往也正是吸引人們到廟裏去的最大原因之一吧。”

有很多人到廟裏去燒香時的心情,就和到郊外去踏青一樣,所以聰明的和尚尼姑,都一定要將廟或庵蓋在很遠的地方。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和尚廟尼姑庵通常都是下午燒香的人比較多?”任飄伶說。

“為什麼?”

“因為人們從早上出發,到了廟的時候都已是過了中午。”任飄伶說:“等燒完香,祈完神,就已快吃晚飯了,所以廟或或庵通常在這個時候生意最好的時刻。”

“我現在也覺得你的話很有道理了。”藏花說:“但那些和尚尼姑聽見了你將他們比喻成作生意,一定會氣死。”

“他們氣不死的。”

“為什麼?”

“酒色財氣,四大皆空。”任飄伶說:“這句話你難道也不知道?”

“不錯,不錯,既然氣也是空,不氣也是空,和尚尼姑當然是氣不死的。”

“會氣死的就不是真和尚真尼姑了。”

“所以氣死他們也沒關係。”

“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麼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進去氣死她們了?”藏花問。

“可以,當然可以。”

偏僻的樹林,樹林的盡頭就是無心庵。

藏花和任飄伶已走出樹林,這時忽然從遠方飄來一朵烏雲,將那抹未盡的日色掩住了,烏雲裏隱隱有雷聲如滾鼓。

藏花抬頭看了看天色:“好像馬上就有一場暴雨來臨了。”

“下雨天,殺人天。”任飄伶說:“在這種天氣裏,殺人確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誰要殺人?”

“殺人的人。”

無心庵的大門在風中搖晃著,不時的“砰砰”作響,庵內的院子裏仿佛有一團團,一片片,一絲絲黑色的雲霧被風卷起,漫天飛舞。

說那是雲霧,又不像雲霧,說不像,卻又像雲霧,在這種陰冥的天色裏,看來真有點說不出的詭秘恐怖。

藏花當然早已看見了院子裏的情形。

“那是什麼?”

任飄伶也在疑惑,但腳步卻沒有停,他走入院子,撈了一把漫天飛舞的黑雲。

藏花當然也跟進來了:“這究竟是什麼?”

任飄伶沒有回答,隻將手裏的東西仍給了她。

這東西軟軟的,仿佛是柔絲,又不是,藏花看清之後,不禁失聲叫出:“頭發!”

“是頭發。”

“哪裏來的這麼多頭發?”

滿院子的頭發在風中飛飄,看來的確有股說不出的恐怖之感。

任飄伶看著滿院子的頭發,忽然笑了:“說不定無心庵忽然變成了剃頭鋪了。”

隻要在這廟裏,你無論看到多少和尚都不會覺得奇怪,更不會嚇一跳。

但如果在尼姑庵呢?

這裏是無心庵,是武林三大出名尼姑庵之一。

現在尼姑庵裏卻沒有尼姑,一個尼姑也沒有。

尼姑庵裏沒有尼姑,那有什麼呢?

無心庵裏有和尚。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和尚有幾十個,每個人都眼觀鼻,鼻觀心,雙手合什,盤膝坐在地上,坐在無心庵的大殿上。

一眼看去,除了一顆顆光頭外,就再也沒有別的人了,每個頭都剃得很光,光得發亮。

藏花忽然明白院子裏那些頭發是哪裏來的了,但她卻還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忽然都剃光了頭來做和尚?

無心庵裏的那些尼姑都到哪裏去了?

大殿裏很靜,雖然二三十個人,卻一點聲音都沒有,也沒有念經聲。

和尚雖然是和尚,卻不會念經。

--是不是他們還沒有學會念經。

藏花慢慢的走過去,一個個的看,忽然在一個和尚麵前停了下來,她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和尚。

這個和尚還是眼觀鼻,鼻觀心,端端正正的盤膝坐著,非但頭剃得精光,但臉上也是光溜溜的。

藏花看見他時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活鬼似的,她再看仔細一點,然後才用很不相信的聲音說:“吳總鏢頭。”

這個和尚赫然是正行鏢局的總鏢頭吳正行。

任飄伶也在看著吳正行,這個和尚居然是一點表情都沒有。

藏花盯著吳正行,上上下下的看了很久,才拍了拍他的肩。

“你是不是病了?”

吳正行這才抬起了眼睛,看著藏花:“施主在跟誰說話?”

“跟你。”藏花說:“吳正行。”

“阿彌陀佛”吳正行合什道:“吳正行已經死了,施主怎能跟他說話。”

“你不是吳正行?”

“貧道無光。”

任飄伶忽然開口:“吳正行怎麼會忽然死了?”

“該死的就死。”吳正行說。

“不該死的呢?”

“不該死的遲早也會死。”

吳正行一直端端正正的盤膝而坐,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現在看見他的人,誰也不會相信他就是正行鏢局的總鏢頭。

現在他看來簡直就是修為嚴謹的高僧。

藏花看著他,突然眼珠子一轉,輕聲說:“吳總鏢局既已死了,他的老婆呢?”

“他有老婆?”任飄伶說。

“不但有,而且才新婚不久。”藏花一笑:“你想他的新婚夫人會到什麼地方去了?”

一個新婚的人往往是最疼愛老婆的,又怎麼舍得離開老婆呢?又怎麼會忽然剃光頭發來做和尚呢?

吳正行雖然還在勉強控製著自己,但額頭已隱隱約約有汗沁出來。

任飄伶也笑了:“他的人既已死了,老婆自然就改嫁了。”

“改嫁了?”藏花說:“這麼快?”

“該改嫁的,遲早總要改嫁的。”任飄伶說。

“嫁給誰呢?”

“也許是個秀才,也許是個道士。”任飄伶笑著說:“紅花綠葉青蓮藕,本來就是一家人。”

話聲未落,吳正行突然狂吼一聲,人已站起來,他剛一站起,半空中忽然有根敲木魚的棒槌飛了過來,“卜”的一聲,在他的光頭上重重敲了一下。

這一下還真重,吳正行的腦袋雖然沒有開花,卻已腫起了一個皰,人也被敲得頭暈眼花的,連站都站不住了,且退了好幾步,才“噗”的,又坐回蒲團上。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會念經的人終於出現了,卻不是和尚,而是尼姑。

一個尼姑口宣佛號,慢慢的走了過來,手裏捧著個木魚,卻沒有棒槌。

一看見這個尼姑出現,藏花又吃了一驚:“心無師太。”這個尼姑居然就是陪藏花。上香的心無師太,她慢慢的走到吳正行麵前,歎息的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一關都勘不破,怎麼能出家做和尚?”

看見心無師太出來,吳正行就全身發抖,“我………我本來就不想做和尚的,是你逼著我--”

他的話遠沒有說完,“卜”的一聲,頭上又被重重的敲了一下,是被手敲的。

心無師太的手竟好像比棒槌還硬:“是誰逼你做和尚的?”

吳正行被敲得趴在地上,頭上當然又起了一個皰,這個皰居然比前一個還要大。

“沒………沒有人。”

“你想不想做和尚?”

“想………想死了。”

“卜”的又是一下。“出家人怎麼可以開口說死呢?”

“不說………不說。”吳正行的聲音都快哭出來了。

“阿彌陀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心無居然又開始念經“善哉善哉,南無阿彌陀佛………”

念經聲越念越快,吳正行趴在地上已放聲大哭了起來。

藏花看得怔住了,愣了老半天,才回頭向任飄伶苦笑:“這尼姑會逼人當和尚,而且還會念經。”

“不但會念經,遠會敲人的腦袋。”任飄伶笑著說:“敲得比念經還好。”

“她念經沒有選錯地方,但卻敲錯了腦袋。”藏花說。

“她本該敲誰的腦袋?”任飄伶問。

“她自己的”

心無師太忽然不念經了,她回過頭看藏花一眼,然後搖著頭說:“又是你!”

“是我。”

“你怎麼又來了?”

“既然能走,為什麼不能來?”

“既已走了,就不該來的。”

“誰說的?”藏花問。

“尼姑說的。”

“尼姑憑什麼這樣說?”

“尼姑會‘一指敲’。”心無師太說:“會敲人的腦袋。”

“看來這尼姑好像又要趕我走了。”藏花歎了口氣。

“早上讓你走了,現在你還不是又回來了。”心無師太說。

藏花眼珠子又一轉:“如果現在我馬上走,有沒有人給我錢?”

“沒有。”

“那麼我就不走了。”

“為什麼?”

“我來是因為有人給我錢。”藏花笑著說:“沒有人給我錢,我怎麼能走呢?”

心無師太沉下臉:“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早上好像是尼姑庵,現在卻好像是和尚廟。”藏花瞄了坐在地上的和尚一眼。

“早上是庵,現在是廟。”心無師太說。

“廟又怎麼樣?”藏花淡淡的說:“連妓女都可以到廟裏燒香,我為什麼為能來?”

“你來幹什麼?”

“來賭錢。”

“廟裏不是賭錢的地方。”

“尼姑能逼人當和尚,我為什麼不能到廟裏賭錢?”

“這裏都是和尚,誰給你賭?”

“和尚。”

“和尚不賭的。”心無師太說。

“算了,鬥嘴皮子,你絕對鬥不過她的。”任飄伶突然說:“她一定會贏,我佛如來也賭,和尚為什麼不賭?”

“對極了。”藏花說。

“我佛如來也賭?跟誰賭?”

“齊天大聖孫悟空。”藏花說。

“賭什麼?”

“賭孫悟空翻不出他的手掌心。”藏花說。

“就算你有理,但和尚沒錢賭。”心無師太說。

“和尚沒錢,尼姑會化緣。”

“化緣?到哪裏化緣?”

“據我所知,這些和尚早上都還是施主。”藏花說:“尤其是吳正行吳總鏢頭,他既已做了和尚,財即是空,他那萬貫家財自然全部施舍給尼姑了。”

“聽說尼姑化緣比和尚行。”任飄伶笑了笑:“有時比強盜搶錢還凶得很。”

心無師太忽然不說話了,她盯著他們兩個看了很久,才又開口:“你們用什麼來賭?”

“用我的人。”藏花說。

“人怎麼能賭?”

“我若輸了,就跟你做尼姑,他做和尚。”藏花接著說:“你若輸了,這庵就歸我,和尚也歸我。”

“你想怎麼賭?”心無師太問。

“你既然會敲腦袋,我們不如就賭敲腦袋好了。”藏花說。

“敲誰的腦袋?”

“你敲我的,我敲你的。”藏花笑著說:“誰先敲著誰的,誰就是贏家。”

“腦袋不是木魚,會敲破的。”心無師太冷冷的說。

藏花突然向心無師太擠擠眼:“你知不知道哪種腦袋最容易敲破?”

不用說也知道,一定是光頭比較容易敲破。

心無師太突然大笑了起來,笑聲中,她的人竟然忽然不見了。

一劍刺來,血花綻開。

原來劍刺入肌肉,竟然毫無疼痛的感覺,有的話,也隻是感到一絲絲迷惘。

白天羽現在臉上的表情,既沒有痛苦,也沒有恐懼,隻有一絲絲迷惑,他沒想劍鋒刺入肌肉居然還是冰冷的。

這背後刺來的一劍,穿破了他的衣服,穿入了他的後背肌。

血花如春雨般落下時,白天羽已然準備迎接死神的來臨,可是就在這時,他突然發覺了一事。

一件很令他興奮的事。

那背後要命的一劍,居然在將刺穿他心髒時,忽然停住了。

不但停住了,連劍鋒上那逼人的殺氣也竟然消失了。

銳氣一被引發,銀虎就不能不動了,他一動,白天羽的劍也已出手了。

銀虎左手隻輕輕一動,就已射出了二十枚子母鏢,然後他又一回身,右手接連打出了二十幾個透骨針,在右手暗器未發完時,他的口中又是噴出數十枚“薛家神針”。

一百多個不同的暗器,從不同的方向射出,有的快,有的慢,有的後發先至,有的空中互擎,再改方向,所有的暗器全部射向白天羽全身上下七十二穴道。

白天羽陡然有千隻手,也已來不及接收暗器,幸好他沒有千隻手,他隻有一劍。

一把“春雨”

一劍劃出,閃出彎月的光芒。

光芒彎彎,如水中倒月般起了弧線的漣漪。

水波粼粼,仿佛在波動,仿佛在震蕩,又仿佛在擴散。

隻一劍。

光芒隻一閃。

然後那一百多個暗器就如春雨落入湖般,了無痕跡可尋。

銀虎看見那彎月般的光芒閃起,也看見那彎月的光芒在他的胸口消失。

光芒一消失,銀虎又看見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一件他這一輩子從來都沒想到過會看見的事情。

他的左眼居然看見了自己的右眼,右眼當然也看見了左眼。

一個人的右眼怎麼可能看見自己的左眼呢?

眼看著心無師太大笑,眼看著她不見。

人怎麼能不見了呢?

無心庵的大殿地上全部鋪著一塊塊的青石板,心無師太站的青石板,就在她大笑時,突然裂開。

一裂開,心無就掉了下去,然後石板又立刻的合起來。

看見這種情形,藏花想不吃一驚都不行。

任飄伶也在看,怔了半響,忽然笑了,他笑著對藏花說:“看來她不想跟你賭。”

“她當然也知道很容易敲破的一種腦袋。”藏花也笑了。

“你真的想敲破她的腦袋?”

“隻想敲破一點點。”

“為什麼?”任飄伶說:“心無師太不但是心無師太的得意門生,在江湖上也稍有名氣,大致說來,她並不是個很壞的人。”

“但她卻不該逼人做和尚。”

“乞丐都可以當和尚了,開鏢局的當然也可以當和尚。”任飄伶笑笑:“說不定是他們自己願意………”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一屋子的和尚忽然全都叫了起來。

“我們不願意做和尚!”

“我家裏有老有少,一家人日子過得也不錯,為什麼要做和尚?”

“好好的人,誰願意當和尚?”

吳正行叫的聲音最大,而且居然還跪下來:“我們都是被逼的,還求任大俠替我們主持公道。”

“唉!”任飄伶歎了口氣:“我本來還以為你是條漢子,怎麼被人一逼就做了和尚?”

“因為我們若不做和尚,她就要我們的命。”吳正行說。

“你們二三十個人,難道還怕一個尼姑?”藏花說。

“那個尼姑不但凶狠,而且武功很高。”吳正行說:“而且還有兩個蒙麵的人在幫著她。”

“兩個蒙麵的人?”

“你們加起來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嗎?”藏花問。

“要不然我們怎麼會全都當了和尚?”吳正行歎了口氣。

藏花一想,又問:“她為什麼要逼你們做和尚呢?對她是不是有好處?”

“當然有好處。”

“什麼好處?”

“她說做和尚一定要四大皆空。”吳正行苦著臉說:“所以我們一做了和尚,家財就全都變成她的了。”

“這麼樣說來,連我都想敲破她的腦袋了。”任飄伶苦笑。

“不是敲破一點點,是敲個大洞。”藏花說。

任飄伶側頭想了一想後,才開口:“心無師太呢?她怎能容許心無這樣做呢?”

“人總是會變的。”藏花說:“說不定那兩個蒙麵人之中,就有一個是心無師太。”

“對。”吳正行說:“這個尼姑仿佛很聽那兩個蒙麵人的話。”

“尼姑不會放我們走的。”和尚們臉上均露出為難恐懼之色。

“你們用不著害怕,她若敢追,有任大俠擔著。”藏花還真會替任飄伶攬事故。

“對,天大的事,有任大俠出麵,我們也就放心了。”

這句還沒有說完,滿屋子的和尚都已搶著往外逃了,有的奪門,有的跳窗子,眨眼間就全都跑得精光。

沒有人出來追,心無師太沒有出來,就連那兩個蒙麵人也沒露麵。

“看來你的威風真不小。”藏花笑著說:“這些和尚不但敢跑了,連尼姑也嚇得不敢出來。”

任飄伶苦笑:“下次遇到這種事情,你能不能不要推給任大俠?”

“不推給你,推給誰?”

“你呀!你的武功不是也不錯嗎?”

“我是想推給自己,可惜我的威風不夠。”

“你太客氣了。”

藏花笑了笑,突然又問:“你想那個尼姑落下去,是落到什麼地方?”

“你跟下去不就知道了嗎?”

任飄伶話剛說完,他的人也不見了。

任飄伶站的地方和心無落下去的地方是不同位子的,可是腳下的石板卻一樣會開,所以任飄伶也落下去了。

“呼”的一聲,翻開的石板已蓋起。

藏花這才真正吃了一驚,她用力的去踢地上的石板,無論她怎麼踢也踢不開。

石板很厚,一塊塊石板嚴將合縫的,誰也看不出機關在哪裏。

大殿上又恢複寂靜,藏花看了看這陰森森的大殿,忍不住的打了個冷顫。

第七章 是誰殺了心無師太

一劍劃出,帶著種奇詭的弧度閃出一道彎彎的光芒,如水中的倒月。

鮮血濺出,如春風吹過。

春風拂麵,水波粼粼,水中的倒月仿佛在扭曲,仿佛在伸展,又仿佛在擴散。

擴散………擴散,擴散至無痕。

銀虎的瞳孔也在擴散,就從左眼看到自己的右眼時,瞳孔就開始擴散,然後他的人分成兩半倒下。

好快的一劍,好魔的一劍。

一劍不但削破了一百多個暗器,也同時將銀虎分成兩半。

劍仍留在白天羽的後背肌上,他隻上前走了一步,就離開了那一劍,然後他慢慢的回過身來。

一回過身,他就看見一雙淚珠滿眶的眼睛在看他。

這雙眼睛裏竟然充滿了無限的情意,但在情意中卻又帶著種似悔恨,似無奈的光芒。

白天羽也在看著這雙眼睛,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怒意,也沒有驚訝,隻是他的眼睛裏有種似了解,似原諒的神情。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的看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過了多久,白天羽才歎了口氣,才開口:“我就知道是你。”

“是我。”

“也隻有你,才能設計出這個陣式,也隻有你,才能刺出這一劍,也隻有你,才會--”

“才會在緊要關頭停住這一劍。”眼睛裏的情意又濃了:“你知道這是為了什麼原因吧?”

白天羽無語。

也隻有聰明的男人,才會在這種情形,麵對這種問題而保持沉默。

可是她似乎不願他的這種回答,所以她又問一次,“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白天羽已無法不再開口了,他先歎了口氣:“一劍既刺出,又為什麼要停下呢?”

這算是什麼回答?

但也隻有聰明的男人,才會這樣回答。

她似乎也很滿意這種回答:“為了你,也隻有你才能讓我將那一劍停住。”

白天羽在聽,他隻能聽。

“我費了那麼多的心血,那麼多的人力,為的就是要置你於死地。”她柔柔的說:“可是當我那一劍刺進你的身體時,我忽然發覺我的心也有一把劍在刺。”

她眼中的情已如霧般,她凝視著他,又說:“我那一劍雖然刺在你身上,可是卻比刺我自己還要令我心痛、心絞,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這個問題又怎能回答?

“那是因為我愛你。”

“我愛你”,多麼俗氣的三個字。

可是除非你聽過,除非你說過,要不然你無法知道這三個字中包含了多少的無奈?多少的辛酸?多少的甜蜜?多少的痛苦?

要說出這三個字前,你必須經過一段多麼漫長、多麼痛苦的過程。

說出這三個字後,你必須接受那不可知的未來,是甜蜜?是更痛苦?是無奈?是更辛酸?

千年以前,就有很多人說過這三個字。

千年以後,還是會有很多人說這三個字。

不管你是說,或是聽,你隻有親身經曆,才能了解到這三個字的無可奈何。

“那是因為我愛你。”

麵對著這樣的一個女人,麵對著這樣的一句話,白天羽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時遠方飄來的烏雲已遮住了夕陽。

黃昏將盡,未盡。

暴雨還沒有來,狂風卻已吹起了。

狂風吹著窗戶,窗戶在響,大門也在響,整個無心庵除了藏花外,似乎隻剩下風聲了。

她看著神桌上的觀音,一步一步往外退,她並不是怕,隻是不喜歡這種陰森森的感覺而已。

風還在院子裏吹著,空蕩蕩的大殿裏,隻有藏花一個人,她忽然發現這大殿好大。

屋子越大,越會令人覺得自己渺小孤單,越會令人產生一種恐懼感。

藏花忽然轉身往院子衝了出去。

外麵好大的風,藏花剛衝出大殿,又有一陣狂風卷起,卷起了漫天發絲。

千千萬萬根的頭發絲突然一齊向她卷了過來,卷上了她的臉,纏住了她的脖了。

輕輕的,軟軟的,冷冷的,就好像是千千萬萬雙鬼手在摸她的臉,在扼住她的咽喉。

藏花從來就沒有怕過什麼,可是現在這種情形卻令她呼吸停頓,她突然淩空一個翻身,退回了大殿裏去。

“砰”的一聲,用力關上門,用身子抵住,過了很久,她這口氣才透了出來。

風還在呼嘯,一扇窗戶被風吹開,接著就是霹靂一聲,黃豆般的雨點跟著下了起來。

暴風雨終於來了。

藏花望了望這空洞的大殿,忽然大聲叫道:“任飄伶,你在哪裏?”

天色陰冥,大殿裏更暗。

藏花正想找找看有沒有蠟燭之類的東西時,突然聽到身後響起了一陣很奇怪的聲音,聽來就仿佛是竹簾卷動的聲音。

她迅速轉身,立即就看到本來垂在牆壁上的竹簾,此刻竟慢慢的向上卷了起來,就好像有雙看不見的鬼手,在上麵慢慢的卷動著竹簾。

藏花就算膽子很大,也不禁毛骨悚然。

竹簾卷起,牆上出現了一個門,門裏黑漆漆的,看不見什麼東西。

“什麼人?出來。”

沒有回聲,根本就連人影都沒有。

藏花咬了牙,一步步的朝門走過去,雖然走得很慢,但總算還是走進了這個門。

門後麵是間密室,連窗戶都沒有,所以光線更暗,但隱隱約約的還是可以看見一個人盤膝坐在地上。

一個光頭的人。

藏花再走前一步,仔細的看著這個光頭的人。

一個尼姑。

藏花發現這個光頭的尼姑竟然是剛才掉到地下去的那個心無師太。

心無師太為什麼會在這裏呢?

她既然在這裏,任飄伶呢?

“喂,你怎麼會在這兒呢?”藏花大聲說。

心無師太不響,也不動,連眼睛都懶得張開,像是忽然變成了個聾子。

“你用不著裝聾作啞”藏花冷笑:“你就算不開口,我也要敲破你的腦袋。”

心無師太依舊不言不語,好像是故意要裝聾作啞。

“你以為我不敢?”

藏花大小姐的脾氣一發作,天下還有什麼她不敢的做的事呢?

她一下子就衝前,真的在心無師太的頭上敲了一下,被她一敲,心無師太的身子搖了搖慢慢的倒下。

“你幹什麼?”藏花冷笑:“想裝死?”

她一把扭住心無師太的衣襟,將她扭起。

心無師太的臉本來是又亮又紅,現在卻已成了死灰色的。

死灰色的臉上,有一縷鮮血慢慢的流了下來,從她的額角上流下來,流過眉眼,沿著鼻子流到嘴角。

心無師太真的死了。

藏花一驚,不由自主的退後一步,她一退,心無師太就向前倒下。

一趴下,藏花才發現她頭頂上有個小洞,鮮血就是從這個小洞流出來的。

“這個洞難道真的是我敲出來的嗎?”

絕不是。

藏花對於自己下手的輕重很清楚,更何況心無師太全身已僵硬,顯然已死了一陣子了。

是誰殺了心無師太的?

難道是任飄伶?

如果是他,那麼他的人呢?

不管怎麼樣,先離開這要命的鬼屋子再講,藏花回身想走出,才發覺這密室的唯一一扇門,不知何時已被人關上了,而且還從外麵鎖著。

隨便她怎麼用力也推不開,用腳踢呢,差點連腳趾都踢斷。

這扇門並不是鐵門,但這見鬼的木頭門卻簡直比鐵還要硬,現在就算藏花手裏有把刀,也未必能將門砍開。

四麵的牆更厚。

藏花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隻落入陷阱的野獸,不但憤怒、恐懼,而且還有種說不出的悲哀。

最悲哀的是,她連製造陷阱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暴雨從破裂的屋頂打了下來,狂風從王家祠的陳舊大門外吹了進來。

風雨交加的襲上了她的發絲,她的衣裳,她的身體,卻洗不掉她眼睛中的濃濃情意。

麵對著她滿眼的濃情,麵對著她滿眼的蜜意,白天羽的心都酸了,也醉了。

--又有哪個男人麵對著這麼柔情蜜意的眸子而不醉的?

“何苦呢?”白天羽又歎了口氣:“值得嗎?”

“這種事又何止是‘何苦’、‘值得’能解釋的?”她輕輕的說:“我知道,從一開頭,你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你心上,可是我不在乎。”

“如果……如果在神劍山莊裏,你不穿著那身衣裳,不對我說那些話,或許……”

原來這個眼中充滿柔情愛意,拿劍刺白天羽的人,竟是謝小玉。

“或許怎麼樣?”謝小玉凝注著他:“或許結果還是一樣。”

“也許。”白天羽笑了笑:“也許不一樣。”

這個答案沒有人會知道的。

事情沒有發生,又怎麼會有人預知結局呢?

白天羽也在注視著謝小玉,他忽然問:“既然你想殺我,在神劍山莊時,有那麼好的機會,你為什麼不在那裏下手呢?”

在神劍山莊裏,謝小玉的確有很多很好的機會殺白天羽,有的機會還根本不須要她本人動手的。

“在神劍山莊殺你,不就等於告訴全江湖的人,你已死在神劍山莊了嗎?”

--死在神劍山莊裏,就等於死在謝小玉手裏,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三少爺不會殺白天羽的。

“而且我們不能讓你死要神劍山莊,一定要你死在這裏。”謝小玉說:“你死在這裏,我們的下一個計劃才能實行。”

“什麼計劃?”

“我會告訴你的,可是不是現在。”

“什麼時候?”

“在你遠走高飛的時候。”

“遠走高飛?”白天羽微怔:“我為什麼要遠走高飛?”

“因為我。”謝小玉注視他:“我今天沒殺你,組織一定不會放過我,也一定會找別人殺你,所以你必須帶我離開這裏,離開人群。”

謝小玉那含有淚水的眸子,深深的看著他:“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我們自己蓋一小間房子,我們自己種菜,白天你工作完了回家,我一定會煮幾樣你喜歡的菜,和準備一瓶你喜歡喝的酒,然後陪你喝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