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茄子,茄子!(2 / 3)

老五說:“進城換鍋去了。”

劉漢香又歎了一聲,摸著他的頭說:“給姐說,常吃不上飯麼?”

老五嘴就一癟一癟的,又哭起來了。

劉漢香就說:“別怕,沒事,沒事了。我現在就到公社去,把他們領回來……”說著,劉漢香先是給老五拿了一個饃,讓他先吃著,扭過身就到村裏找父親去了。她知道,父親跟派出所長的關係一向很好。

在大隊部,劉漢香跟父親說了這事,爾後就說:“……偷了幾個茄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去說說,讓他們回來吧。”國豆看了女兒一眼,對女兒,他一向是言聽計從的,可這事,他不想辦,他恨那一窩‘狗雜種’!他說:“這事我不管,誰讓他偷人家茄子呢。”劉漢香氣了,說:“你是支書,你不管誰管?幾個孩子,都上了繩了,你能看著不管麼?”國豆惱了,說:“咋跟你爸說話呢?叫我說,繩他不虧,誰讓他去偷人家呢!”劉漢香站在那裏,急得淚都快下來了,她說,“爸,我求你了,你去吧。”這時,國豆有些軟了,可他還是不想去,他說:“你別管了。不就幾個茄子麼?頂多捆一繩,日罵幾句,日頭一落,人就放回來了。”劉漢香直直地看著父親,說:“你不去?!”劉國豆就憤憤地說:“王八蛋!實說吧,這一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可話說了,又頂不住女兒的目光,就接著說,“你沒看我忙著的麼?我正忙著呢。”劉漢香眼裏的淚“嘩”地就下來了,她歎了一聲,說:“你不去我去。爸,我再求你這一次,你給我寫個條兒。”劉國豆看了看女兒,他知道女兒的脾性,這是個九頭牛也拉不回的主兒!於是,他嘴裏罵罵咧咧的,勾下頭,翻了翻抽屜,磨磨蹭蹭的,從裏邊扯出一張紙來,在舌頭上濕了一下,扯出二指寬的條子,匆匆地在上麵寫了幾行字,很不情願地說:“給老胡。”

劉漢香拿了條兒,又借了輛自行車,帶著老五,騎上就到公社去了。在路上,老五用手攬著劉漢香的腰,悄悄地說:“漢香姐,你比媽還親呢。”劉漢香心裏一酸,說:“這孩兒,淨瞎說。”

進了公社大院,就見三個蛋兒在樹下拴著,脖裏掛著咬了幾口的茄子。老二還行,老二眼紅著,總算沒哭。老三老四一個個嚇得臉色蠟黃,淚流滿麵,連聲求告說:“饒了俺吧。大叔大爺,饒了俺吧……”這時候,紙牌子也已經寫好了,靠樹放著,叫做“破壞生產犯”,就準備讓他們掛上去遊街呢!劉漢香慌忙紮了車子,幾步搶上前來,對鐵留的人說:“先等等!”說著,她快步走進了所長辦公室。

所長老胡在一把破藤椅裏靠著。他國字臉,大胡子,人胖,汗多,就大敞著懷,“肉展”一樣把身量攤開去。他中午剛喝了些小酒兒,這會兒還暈暈的,正泡了一缸醒酒的釅茶,滋滋潤潤地喝著,見劉漢香進來了,就慌忙把兩條腿從辦公桌上拿下來,笑著說:“喲,這可是喜從天降。大侄女,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坐坐坐。”劉漢香把那張寫了字的條子往所長麵前一放,說:“胡叔,你也不上家去了?我爸讓我來領人呢。”胡所長放下手裏的大茶缸子,往紙條上瞟了一眼,也沒拿起來看,就說:“忙啊,成天瞎忙。你來就是了,還要那條兒幹啥?領人?領誰呀?”劉漢香往門外指了指,“俺村的幾個孩子……”胡所長頓了一下,說:“你也來得晚了點,都處理過了。”劉漢香急了,問:“咋處理的?”胡所長很嚴肅地說:“這事可大可小,往大處說,就是破壞生產,是犯了法了!往小說呢,幾個毛孩子,偷了茄子種,我讓他們繩了,拉出去遊遊街算了!”劉漢香就急急地說:“胡叔,你把他們放了吧,別讓他們遊街。都是孩子,遊了街,還咋見人呢?!”胡所長咂了咂嘴,似有些為難,說:“這、這、這,咋不早點來?都處理過了呀……”劉漢香說:“胡叔,老胡叔,你發句話,別讓他們遊街。千萬千萬!……”

這時候,隻聽“咣”的一聲,院裏有人喊道:“所長,鑼找來了!走吧?”

劉漢香盯著胡所長,說:“胡叔,不就是幾個茄子麼,就算是茄子種,能值幾個錢?要是需要茄子種,我去給他們找,這還不行麼?!”胡所長遲疑了一下,朝門外喊了一嗓:“慌】個啥?先等等!”接下來,胡所長呆呆地望著劉漢香,一個女娃,那鮮豔是很潤人的。況且,劉漢香一聲聲說:“胡叔,你把人放了吧?……”胡所長又咂了咂嘴,從兜裏摸出了一根煙點上,吸著,睜睜眼,又閉了閉眼,終於說:“你爸寫了條兒,大侄女你又親自來了。人,我放。”劉漢香馬上說:“謝謝胡叔!”可胡所長接著又說:“有個事,你爸給你說了麼?”劉漢香就問:“啥事?”胡所長說:“你老叔給你保了個媒,是縣局的蘇股長,咋樣啊?”劉漢香臉慢慢就紅了,沁紅,她頓了一下,說:“我現在還不想談這事,等等再說吧。”老胡就說,“大侄女,那可是個好人哪!一百層的好人!說不定哪天就提副局了。”劉漢香笑了笑說:“你看,我也沒說他是壞人……”老胡說:“那好,你回去跟家裏好好商量商量,商量好了給我個準信兒,我還等著喝這杯喜酒呢。”劉漢香紅著臉笑了笑,沒再說什麼。正是求人的時候,她能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