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昌趴上去細細看了,卻又見那些小棍棍兒樣的東西,有很多不同的細處,那細處千差萬別,竟都不一樣:有的有尖兒,有的帶彎兒,有的是片兒,有的還帶著鉤兒,有的是勺狀……他疑疑惑惑地說:“這……打耳?”
“小佛臉兒”說:“打耳。”
馮家昌怯怯地問:“怎麼打?打不壞吧?”
“小佛臉兒”說:“啥子話嘛?你坐起,坐起就是了。竹的彈,銅的玄,玉的綿。說吧,用哪一種?”
馮家昌仍是疑疑惑惑的,他坐好身子,說:“隨便,哪種都行。”
於是,“小佛臉兒”說:“你坐好了,別動。”接著,不知他使用的是什麼方法,馮家昌先是覺得耳朵上趴了一隻“螞蟻”,很小的“螞蟻”;繼爾是兩隻、三隻、四隻、五隻……凸的,就是一群“螞蟻”!那“螞蟻”一蜇一蜇地向四處爬去,爬出了一個一個的痛點,那痛銳而不堅,深而不厲,像是群起攻之,一時間就覺得那痛點漸漸連成了一片,麻殺殺的,好一個舒服!
片刻,那痛點忽爾就卸了,仿佛間又捉來了“虱子”,肥肥的“虱子”,一匹、兩匹、三匹……操,又是一群“虱子”?!那“虱子”肉肉的,一片一片爬,爬出一點一點的小癢。那癢兒,初來麥芒芒兒的,細品,又像是誰在用小擀麵杖在推碾那“虱子”做成的“肉滾”,一滑兒一滑兒的軟進,軟裏透癢,癢裏透酥,酥裏透叮,尤其是那“肉滾”裏的一叮!一肉一灸,一肉一灸,哈,紮煞煞的!再進,又像是耳裏旋走著一隊“小芝麻人兒”,那“小芝麻人兒”一巷一巷走,小肉腳兒軋軋的,一尖一軋,一尖一軋,漸漸就往深處碾,往深處推,噝,呀呀,簡直給人以說不出的美妙!
這時,隻聽得“卜啷”一聲,先是耳朵裏一涼,像是有風進來了,風鼓鼓的一滿,緊著又是一空!往下是小涼,一點一點涼,軟軟軟……倏爾就化了,像是化成了羽毛做成的撣子,一個極小的羽毛撣子,這好像就不是在耳上了,這是在心上“撣”,那羽毛輕煙一樣旋轉著,仿佛一朵花貼著你的心在慢慢開,慢慢開……開了又合了,合了又開,花開的極軟,極潤,詩曼曼的,那個熨帖呀,竟不是語言可以訴說的!往下,凸嚕,就什麼也沒有了,那個靜啊,就像是在雲中飄!飄啊,飄啊,飄啊……仿佛在夢裏,仿佛在仙境,仿佛在蓬萊之鄉雲遊,身上麻麻的,散散的,鬆鬆的,似醉非醉,似仙非仙,伸伸伸伸伸,展展展展展……隻想一個展!長空萬裏,天哪,飄到哪裏去了呢?!
正在如癡如醉之際,聽得耳邊一聲喚:“好了,怎麼樣?”
馮家昌慢慢睜開兩眼,長長地噓了一口氣,說:“服了,我真服了!”
“小佛臉兒”說:“別看這一個小小的耳朵,上邊有七十九個穴位呢,曉得嗎?”
馮家昌說:“七十九個穴位?有這麼多?!”
“小佛臉兒”突然說:“困覺,困覺。”接著,他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馮家昌說:“老哥,怪不道趙政委那麼喜歡你呀……”
人一談得入了巷,就開始胡說了。“小佛臉兒”嘴一鬆,竟笑著說:“不是政委喜歡我,是政委的耳朵喜歡我。”
馮家昌也笑著說:“耳朵,不就是一盤菜麼。”
“小佛臉兒”一怔,說:“菜?”
馮家昌說:“——菜。侯哥,你是個布菜的高手啊!”
“小佛臉兒”沉默了片刻,臉一繃,突然說:“不能這麼說,這玩笑開不得。不說了,不說了。困覺,困覺。”
這時,馮家昌卻纏著他說:“老哥,這一手,你是跟誰學的?教教我吧。”
“小佛臉兒”又打了一個哈欠,說:“老弟,不瞞你說,這一手,是爺爺傳給我的。你學這幹什麼?再說,這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學會的。以後再說吧。”說著,“啪”的一聲,他把燈拉滅了。
關了燈,月光從窗外照進來,馮家昌反而睡不著了。月光如水,心裏卻很熱,他覺得“機關”就像是一個套子,一下子就把他套住了。在這裏,滿眼看去,竟藏著那麼多的“武林高手”!相比之下,他顯得是多麼笨哪,簡直是大笨蛋一個!如果沒有“殺手鐧”,是很難從套子裏掙脫出來的。怎麼辦呢?
第二天早上,“小佛臉兒”一覺醒來,就急急地對馮家昌說:“啷個夜裏多喝了兩杯,沒胡說什麼吧?”
馮家昌肯定地說:“你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