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舞場上的“羊”(1 / 3)

那是劉參謀麼?

他有點不大相信。

聯歡晚會上,劉參謀正在跟一位漂亮的女子跳舞。那女子身材高挑,氣度不凡,公主一樣地在舞場上旋轉著,可以說是整個聯歡會上最引人注目的一位女子了;劉參謀也是一米八的大個子,濃眉大眼,儀表堂堂,兩人配合默契,進進退退的,舞姿十分優雅……

馮家昌在一個角落裏坐著,他是奉命來參加這個軍民聯歡會的。他不會跳舞,也就默默地坐在一個角落裏,看別人跳。他的目光注視著舞場上的劉參謀,心想人跟人真是不能相比呀。劉參謀隻比他大五歲,可現在人家已經是副團了。馮家昌來的時間短,跟劉參謀並不太熟,對他的情況知道的也少,隻知道他叫劉廣燦,在軍營裏有一個很特別的綽號:“標尺”。因為他人長得帥,還評過一次操練標兵,人家就叫他“標尺”,僅此而已。

然而,正當他暗暗羨慕劉參謀的時候,馮家昌突然聽到了一個女子的聲音——

她說:“你好,我叫李冬冬。”

冬冬,這兩個字是不是有些銳利呢?

當然,不是聲音,那聲音偏甜。是感覺上的銳利,那是“城市”的感覺。它怎麼就像是那枚“釘子”,鋼鋼的,一下子就釘在了他的耳鼓上。是的,當那個城市姑娘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馮家昌的確有些茫然。他甚至有些慌張,趕忙站起身來,就那麼“立正”站著,像麵對首長一樣,看上去十分的僵硬。

那姑娘個子不高,微微地笑著,渾身上下帶著來自城市的健康和鮮活。她一彈一彈地向他走來,大大方方地伸出一隻手,說:“請你跳個舞,可以麼?”

馮家昌四下看了看,當著這麼多的人,這姑娘徑直走到了他的麵前,一時間讓馮家昌很難適應。馮家昌不由地舔了一下嘴唇,嘴唇很幹,他有些慌亂地說:“我不會。”

不料,隻聽那姑娘說:“我教你。”

馮家昌孤零零地站在那裏,頭上竟然冒汗了,他囁囁地說:“我,真的不會。”

那姑娘歪著頭,調皮地一笑,說:“怕什麼,我教你麼。”

馮家昌再一次四下望去,隻見有幾對男女牽牽拉拉地下了舞池……倏爾,他看見坐在一旁的周主任正在給他使眼色,那意思是:上呀,上!

馮家昌還是有些怵,他再一次地舔了舔嘴唇,說:“我真的不會。”

這時候,那姑娘回身看了看她的同伴們,再一次伸出手來,笑著說:“來吧,來吧,我教你。不然,我多沒麵子呀?”

馮家昌抬頭看了那姑娘一眼,對方的目光給了他很多的鼓勵。她小聲說:“你別怕,你怕什麼呢?”

於是,馮家昌就像是一隻待售的“羊”,被人牽拉著拽到了“市場”上。在舞池裏,他一直有一種“羊”的感覺,他被人牽拉著,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那走也硬,仿佛出操一般!旁邊,劉參謀和那位漂亮女子在不停地旋轉著,那優美的舞姿更讓馮家昌羞愧。可李冬冬卻一直在安慰他,說:“你抬起頭,踩著點走,就這樣,一二三,二二三,一二三,二二三……慢慢就好了。”可“羊”怎麼也覺不出“好”來,他走得抵抵牾牾、架架式式的,一時想著腳下,一時又忘了上邊;想著腳下時,身子很僵;看著上邊,就又忘了腳下,兩條腿一叉一叉的,一不小心就踩在了對方的腳上!他羞澀地說:“你看,我不會,真的不會。”她說:“沒關係,沒關係。”……走著走著,身上的汗就下來了。馮家昌心裏罵自己,你怎麼這麼窩囊?!李冬冬卻不然,她小小巧巧的,一旋一旋地走,看上去既熱情又大方。她拽著他,就像是一匹火紅色的小狐狸拉著一輛沒有方向感的拖車,雖歪歪斜斜的,倒也從容啊。在馮家昌的手裏,對方卻成了一片飄著的羽毛,火一樣的羽毛,那輕盈,那快捷,那無聲的幹練,都使他驚詫不異!一時就更顯出了他自己的笨拙。尤其是那雙眼睛,明亮亮的,像火炭一樣燒著他,燒得他渾身上下熱辣辣的。往下,就這麼走著、走著,在李冬冬的導引下,倒也慢慢走出了一些“點”感覺……李冬冬也不時地鼓勵他說:“好,很好。我說你行麼。就這樣,好的,就這樣……”

跳第二支舞曲的時候,他已經可以踏著“點”走了。她問他:“軍區的?”他說:“是”。她問:“司令部的?”他說:“是。”她歪著頭說:“我是紡織廠團委的,我叫李冬冬。你呢,你叫什麼?”他一邊在心裏數著“點、點、點;一、二、三……”一邊說:“我姓馮,叫馮家昌。”她笑了,說:“二馬?”他說:“嗯嗯,二馬。”她看了他一眼,說:“家是農村的?”馮家昌還了一眼,說:“農村的。”李冬冬說:“我沒有別的意思……”馮家昌笑了,幹幹地說:“一頭高粱花子?”李冬冬說:“不,不,樸實。是樸實。”馮家昌機智地說:“這裏有城裏人麼?查一查,最多三代,都是農民……”李冬冬說:“是嗎?”馮家昌反問道:“你說呢?”李冬冬說:“有道理。要這麼說,我爺爺也是農民。我老家是湖北的……”馮家昌說:“九頭鳥?”……就這麼說著說著,李冬冬突然說:“呀,真好。”他不明白這“真好”是什麼意思?“好”什麼呢?心裏一慌,“啪”,又踏到了人家的腳上!沒等他開口,李冬冬先笑了,一串葡萄般的笑聲!她說:“你是個日本鬼子,踩得真疼。踩吧踩吧你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