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發生在我妹家,我妹聽說楊七兒越獄逃出來後,堅決不同意他遠走高飛。她說糊塗呀,怎能拿這事兒開玩笑,你當警察是吃幹飯的。楊七兒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能看我妹一眼,他說這輩子值了,遇上這麼仗義的兄弟,還有這麼漂亮這麼大度的嫂嫂,死也值了。說著衝我妹磕了一個頭。楊七兒動了真情,說話都有些哽咽。我楊七兒無論走到天涯海角,你們都是我的恩人,就是變成鬼我也要保佑你們。
我妹冷笑一聲,你走不了了,說完掏出電話,要給公安報警。楊七兒急了,撲向我妹,要把手機奪過來。兩人扭在一起,情急中我妹朝馬六斤喊,還不報警?楊七兒邊扭打邊說,馬六斤,你是幫我還是幫她,你可要想好,重色輕友的事你也敢幹?
馬六斤確實猶豫過,他實在想不出該幫誰,按馬六斤的想法,能逃出來則算是英雄,走得脫走不脫則看他的命,所以馬六斤誰也沒幫,他想這兩人不會動真的,要麼我妹心軟,放楊七兒一條生路,要麼楊七兒回心,聽我妹的話去自首。
但是事情就在一瞬間發生了,楊七兒拿起了菜刀,順手操起的,他也沒想要殺誰,隻是想嚇嚇我妹。但不巧得很,我妹讓凳子一絆,正好倒在了楊七兒刀下,我妹那麼堅強的人,居然在刀口輕輕一碰就死了。
楊七兒嚇得雙手發顫,這怎麼是好,這怎麼是好,他不停地衝馬六斤叫。馬六斤也讓突然而至的大禍嚇傻了,反問楊七兒,這怎麼是好,這怎麼是好?
兩人就這麼來回問著,找不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最後馬六斤撲向楊七兒,說你怎麼能殺她,我幹了一輩子黑道,也從未殺過人,你知道殺人的後果麼,你得償命!
楊七兒冷靜下來,他知道償命是必然的了,既然馬六斤讓他償命,他不能不償。不過他不能把馬六斤一人留在世上,按他們這行的規矩,磕了頭拜了把子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所以他說,對不住了,六斤。說完一刀砍向馬六斤。
楊七兒最後也結束了自己。
送我妹上路這天,我和思思都穿黑衣,我抱著我妹,思思抱著她哥,唯有馬六斤沒人抱。馬大帥聽到噩耗,眼睛動了動,就不省人事了。這個秋天馬大帥一直在做一件事,天天去褲襠巷陪我母親。按劉寡婦的說法,我母親好多了,全虧了大帥,難得有他那麼細心體貼的男人。劉寡婦還說,你母親這輩子值了,女人麼,圖個啥,還不是圖男人對她好點。
我把我妹葬在了父親身邊,我妹一直不承認她有這個父親,現在我想她該承認了。我對父親說,爸,我把女兒還給你了。
秋風瑟瑟,幾片枯葉落下來,我妹的新墳在風中發抖,好像極不情願我這樣安置她。我說妹呀,你就安心吧,要是當初聽話,不嫁給馬六斤,哪能惹上這禍。
葬完我妹後,我跟思思分開了,我是一個沒有歸宿的男人,注定了要孤獨地走完一生。
冬天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我再次來到褲襠巷。褲襠巷破落得不成樣子了,父親的小院緊閉,門上的鐵鎖告訴我母親不在,透過門縫,我看見小院收拾得整整齊齊,潔白的雪飄落而下,瓣瓣雪花,純淨而安詳。
我在門口怔立了很久,直到雪花將我的頭發染白,才躕躕轉身,出了巷子,街上已是一片白茫。我說過羊下城是見不得雪的,一見雪,它的軟骨便顯了出來。踩在雪上,心是那麼的淒涼。
白雪覆蓋著的大地,靜悄悄訴說一段往事,一對老人步履蹣跚走在雪中,雪花白了我母親的頭,白得耀眼,白得透明,大帥攙著她的手,一步步走向雪的深處。
他們的確老了。
這時候我回過身,褲襠巷就那樣橫躺在我的視線裏,白呀!
我猛地聽見一段歌謠,徹響我的心底,不,我穿著開襠褲,跟在一大幫孩子後頭,咧開嗓子,唱:
褲襠巷羊下城
誰是誰的人
上過床拜過堂
脊背對胸膛
爹不是爹娘不是娘
白雪落下淚汪汪
……
§§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