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一二把手大鬧會場的謠言第二天便在沙湖縣響起來,傳聞非常形象,而且添了不少有聲有色的東西。
如今的人們熱衷這個,隻要大小是個官場,就巴不得鬧矛盾,似乎矛盾越深對他們越有利。林雅雯正在修改一份文件,辦公室主任進來說,這工作沒法幹了,你在前麵幹,別人在後麵搗亂,沙湖的工作還能幹好嗎?
林雅雯微微抬起目光,裝做沒事似的掃了一眼辦公室主任,問,有啥事嗎?
辦公室主任姓強,叫強光景,是林雅雯出任縣長後提拔起來的,以前是信息辦的副主任,算是個閑角。林雅雯到沙湖縣後,發現原來的辦公室主任自高自大,仗著陪了三任縣長,眼裏便容不下人,加上用起來又不怎麼順手,便在政府年輕的科級幹部中留心觀察,後來看中強光景,這人勤快,悟性也不錯。林雅雯有意識地讓他陪著下了幾趟鄉,發現他對沙湖縣的情況熟,個別事情上看法還獨到,不是那種隨大流的幹部,便做主將他提了起來。
後來她發現,強光景總有一種感恩報德的心理。縣上的幹部大多這樣,總愛把自己看成是誰的人,私下叫“站隊”。強光景把隊站在她這邊,平日便有意識地跟幾個副縣長和縣委那邊拉開距離,說出的話也總是含沙射影。林雅雯不習慣這點,但又不能明確地糾正他。到沙湖兩年,她發現縣上跟省直機關很多方麵不一樣,尤其人際關係,可謂雲裏霧裏,有時搞得她頭大。但不這樣又不行,搞不清某個人的關係,你隨便說出的一句話就可能被當成某種信號,私下裏傳來傳去,傳得你都心驚。
林雅雯自然聽到了關於常委會的傳言,她相信強光景也是跑來跟她說這個的。她把目光挪開,又低頭看起了文件。坦率講,林雅雯很反感縣裏幹部的這種做法,會上不講,背後亂講,搞得烏煙瘴氣,好事兒都成了壞事兒。正這麼想著,強光景壓低聲音說,林縣長,又有幾家媒體的記者到了胡楊,正在群眾中走訪呢。
哦,有這事?林雅雯抬起頭,宣傳部那邊知道嗎?
知道了,可秦風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說是這次來的記者都是省城晚報和商報的,市委宣傳部的話他們都不聽,沒人能阻止住。
林雅雯的心一暗,強光景說的正是她擔心的,“12·1”事件發生後,招來不少各路記者,盡管市縣兩級做了大量工作,再三聲明事情原委沒查清之前,任何新聞媒體不得將消息外傳。可最終消息還是不脛而走,上海一家報紙用整版篇幅報道了“12·1”毀林大事件,詳細披露了沙灣村村民圍攻流管處,並與流管處職工發生械鬥的情況。北京一家晚報則深層次報道了沙湖縣水土流失植被破壞嚴重,沙漠推進速度創曆史最高,還用了“沙湖縣有可能成為第二個羅布泊”這樣極富警示的句子,一下將沙湖縣弄成新聞焦點,炒得沸沸揚揚,連中央電視台的記者都來了。從目前形勢看,大的風浪已經過去,市、縣兩級也有針對性地提出了許多正麵宣傳舉措,取得了一些效果,算是沒把沙湖縣二十年的治沙成果給抹了。但難保個別記者不偏聽偏信,想把事態往大裏擴。如今的記者,真可謂見縫就插針,尤其晚報、晨報之類,更是令地方政府頭疼。
林雅雯讓強光景馬上把秦風叫來,想要了解詳細情況。
不大工夫,秦風來了。秦風三十多歲,看上去卻足有五十歲,頭發脫得沒幾根了,臉上坑坑窪窪,好像沙湖的水就他喝了生皺紋。據說都是寫稿寫的,剛參加工作時寫詩,後來又寫小說,最後變得實際了,寫新聞,這才從一個普通教師升到宣傳部副部長的位子上。此人號稱“沙湖第一筆”。聽說祁茂林很賞識這個人,不少講話稿都越過縣委辦,直接交秦風寫。
秦風進門就彙報,事情是這樣的,前天我剛從胡楊回來,就接到王鄉長電話,說是省裏一幫記者沒跟鄉上打招呼,直接進了村,群眾說啥的都有。我讓他們去製止,王鄉長說這些記者牛得很,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又是照相又是錄影,把群眾說的都給錄進去了。
現在人呢?
還在胡楊鄉,吵著要見流管處的鄭處長。
鄭奉時呢,他啥態度?
他避著不見,說是去了北京。
什麼時候去了北京,昨天下午還跟我通電話呢,這個老滑頭,禍是他闖的,他現在倒好,裝沒事人。林雅雯憤憤地說。
秦風剛想發幾句對鄭奉時的牢騷,忽一想林雅雯跟鄭奉時是老同學,兩人關係不一般,忙把話壓了。
你們宣傳部呢,難道沒一點辦法?林雅雯問。
我有啥辦法,他們又不歸縣上管,市裏都管不了。再說了,現在是新聞自由,輿論監督也是黨提倡的,隻能讓他們采訪。秦風顯得很委屈,他一定為這事挨過祁茂林批,這陣兒跟林雅雯發泄起不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