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易行講述的時候，雙眼迷蒙，神思好像又回到了故鄉。周眉認真傾聽，覺得他的思想樸素而奇特，至少在他見過和熟悉的人當中，絕沒有這樣的想法。
易行接著說道：“我在山中修煉，覺得自己的力量越來越大，可是在心裏，總覺得自己是個很渺小的凡人，我越來越體會到，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誰也無權剝奪另一條生命，即使是小小的魚蟲，也和我們有著同等的生存權利。山林裏雖然也有凶殘的動物，可是隻要它們吃飽了，便不會再去傷害其它生命，當動物們吃飽喝足的時候，他們甚至可以共同在河邊曬太陽，也不用擔心什麼。除了生存，它的的生活內容就是玩樂，年長的父母喜歡悠閑地休息，年幼的崽崽喜歡追逐打鬧，有時候，我也會跟它們玩耍，動物們一點也不怕我。我常常想，要是能有充足的食物，讓它們不必互相殘殺吞食，那該有多好啊！”
“從我進入大陸的那一天，我就有心理準備，我要看看書裏麵記載的那些駭人聽聞的事情會不會真得在人間出現，我想了解一下人性為何如此複雜。這是很奇怪的事，從很小我就常常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傷感情緒，每當我快樂無憂的時候，這情緒便濃濃襲來，後來我才明白，原來有一個千年的靈魂將悲傷的記憶植入了我的大腦，當有一天我和這靈魂相融的時候，我也明白了，我們的悲傷是來自幸福的破滅，是一種悲天憫人的無奈的情懷。這種情緒促使我不停地思索生命，思考“人“到底是什麼，怎樣活著才是有意義的。”
周眉靜靜地聽著，她被易行感染了，也陷入沉思。這個小姑娘經曆得太多，對於人間根本不像易行那樣充滿美好的幻想，為了生存而勞作，為了活命而殺人，在她看來是很正常的，任何血腥和醜惡也都是正常的，她隻是努力守住身邊的一小塊，她認為是寶貴的東西，為了這一小塊而奮鬥，是她生命的全部，其它的，她看不見，也不在乎。可是在易行身上，她看見了一個很大的美麗的世界，這讓她感覺到，生命可以活得更美麗。這想法在心底滋長，她的眼睛不禁有點濕潤。
易行也在注視著她，感受著她內心的波瀾。雖然有些根本的疑惑他難以解決，可是做為一個思想者，一個旁觀者，他幾乎能洞察身邊所有人的心思。他對眼前這個十七歲的小姑娘有一種難以名說的憐惜，這是一朵孤苦但是堅強的小花，外表雖然柔弱，但絕不容易被風雨嚇倒，甚至讓人覺得可以依賴她。這個世界很奇怪，有時候強者往往由弱者造就，一種由憐惜和愛護所激發的力量，能夠使人變得無比勇猛。從這點講，周眉是強者，易行也要做強者。
外麵響起沉重的腳步聲，接著門忽然被撞開，呼延雷黑乎乎的臉膛出現在門口。
易行惱火地說道：“死老黑，進門也不先打個招呼，還以為是強盜闖進來了。”
呼延雷嘿嘿一笑，滿不在乎，一轉眼，便看見周眉眼裏的淚光，一下子找到了理由：“好小子，深更半夜欺負小女孩，周姑娘別怕，本將軍給你做主，我先給他三百軍棍。”
周眉連忙站起來：“將軍千萬不要誤會，易大哥在跟我聊天呢。”
易行見他說話不是味，道：“好了不起啊，大將軍，動不動就抬軍法。”
呼延雷一笑：“那是，你當千軍萬馬就那麼好指揮啊，我這是培養官威呢。”說著拉了把椅子大馬金刀坐了下來。
呼延雷的帥帳與易行的住處相鄰，本來他想跟易行住一起，怎奈易行不喜喧鬧，隻好分開。因呼延雷平時大大咧咧，周眉也不覺拘慬，見他深夜來這裏，知道肯定有事要跟易行商量，便知趣地起身告退。
呼延雷看著易行：“兄弟，不開心嗎？惹得人家小女孩陪你哭，好沒出息。”
易行聽得心裏熱呼呼的，他一直慶幸自己一出道便遇上了呼延雷這樣的知己，粗豪中有細膩，有一種常人難及的親和力。
“老黑，我想跟你請假。龍首這邊形勢也差不多進入正軌了，有你和周大叔坐鎮，我很放心，況且各方人才紛紛來投，也不用擔心人手缺乏，我想先去跟元心見麵，然後到內地看看，或許還能幫你聯絡一些地方力量。”
呼延雷臉色變得很嚴肅，“風仔，你我心裏都清楚，不用有什麼遮掩。你跟我請假，其實這邊的主人是唐霜，你應該請示她才對。這次你回來便悶悶不樂，定是心裏麵產生危機感。姑姑早派人把共工城的情形告訴我了。目前蒙氏兄弟非常活躍，表麵上信誓旦旦，要與我們精誠合作，暗中培植共工舊勢力，拉攏新人，姑姑在那邊基本無事可做。今天蒙放又派了五名三級武官，說是怕我人手不夠，過來幫忙;周大叔那邊也多了兩名上麵委派的官員。家大業大，麻煩也大，這也是正常現象。外敵尚未臨門，內訌必會產生，隻是不要動搖了你我行事的初衷，否則的話，哼！”說到這裏眼中精光暴射，冷氣逼人。
易行歎了口氣：“也許當初我該留在她身邊。”
呼延雷哂笑：“沒用的，這種勾心鬥角之事你差得遠呢。唐姑娘是聰明人，隻是野心難馴。我們都是修道煉心之人，各人道各人行，當初她的言行粒粒在目，我們隻能盼望她能自省自持，迷途知返。風仔啊，我對這世界很看得開，碰上你這樣的人，那是沙中汰金，難得之至，但事實上，人性太過鄙陋，什麼樣的醜惡都不稀奇。你想離開，那就走吧。這裏的事不用擔心，三分人事，七分天命，我呼延雷以事煉心，以心煉世，什麼魑魅魎魎，我會讓它形神俱散！”
易行眼眶有些濕潤，嘴裏罵道：“你就好好吹牛吧。”
呼延雷笑笑，又說：“不過得說好，不要走得時間太長，我需要你的支持。目前東征大軍人數已過五十萬，我打算派幾支先遣部隊去試試虛實，如果能打勝仗，一方麵可以鼓舞士氣，另一方麵也可緩解一下內訌。還有一條你須依我，你此行我讓周眉跟著你。你先別急，聽我說，這小姑娘對你很依戀，而且為人沉穩，很有心智，有她管著你，我放心。”
易行紅著臉反對，怎奈呼延雷繃了臉，摞下話，不帶周眉就不準假。易行隻好讓步。事實上他也很喜歡這個乖巧的姑娘。
易行帶著周眉悄然起程，隻呼延雷和周鐵虎兩人為他送行，臨行千叮萬囑不在話下。周眉嘴上不說話，心裏樂開了花，對呼延雷感激得要命。呼延雷這個人情送得非常值。
梁州到共工城之間有一條崎嶇的官道，易行與周眉各騎一匹駿馬，邊行邊聊，一路頗不寂寞。易行哪裏曉得，就在離開官道五十裏的叢林深處，他的親愛的元心正在與死神決戰。
四日之後，易行到達了共工城。守軍認識易行，不敢怠慢，一麵將他接入城中，一麵派快馬飛報女王宮。
共工殿如今已被稱為女王宮，按唐霜意願，並未大動土木，隻在原有基礎上做了一點點修飾。報信人到得宮門前，正好一人從台階上緩緩走下，報信人連忙側身垂手低頭肅立。那人並非理會，繼續前行，忽然像是想起什麼，隨口問道：“有什麼事嗎？”
報信人連忙答道：“稟大將軍，易先生從梁州城趕來，小人前來向女王報告。”
大將軍眉頭皺了一下，喃喃道：“前幾日剛走，怎麼又來了？煩不煩啊！喔，該不會是有什麼想法吧？”
他對報信人擺擺手：“你回去吧，本將軍自會向女王稟明。記著，以後見著姓易的，不必這麼勞師動眾，大呼小叫，成什麼體統？”
報信的士兵有些詫異，卻不敢抬頭多問，應諾回身走了。
大將軍又向宮門護衛吩咐：“等會那易行來，你們告訴他，女王正與大將軍商討國是，不得打擾。另傳女王口諭：東征大計如火如荼，易行先生此刻應該在軍中輔佐呼大將軍圖謀戰事，不該恃寵而驕，無事見駕，快快回去，免得貽誤軍情，致受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