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看著我,忽然歎了口氣:“素日我多疼你們兩個,不少人都眼紅眼熱的,也有妒忌的,也有懷恨的。我倒真想把他們都叫了來,聽一聽,看一看,我疼你們有沒有疼錯!寶玉剛才說的話,我還以為他得再過些年才能明白呢……想不到他現在就有心了。”賈母看我一眼:“鳳丫頭,你這會兒來,是不是也有事說?”
我點個頭:“是,我思量了幾日,這件事兒得和老太太,太太商量,我先到老太太這裏討個主意。這件事本該早辦的……隻是由我提出來,怕是不大合適。可是我想了一想,又的確得辦了,再拖一拖恐怕……”我把遲則生變咽回去,改說:“隻怕事多又混忘了。”
“是什麼事,說吧。”
“回老太太話,就是置辦祭田學田的事情。”
賈母想了想,有些出神,然後點了點頭說:“這是應該的……原該早辦的,你想的很周到。看看哪處莊子上的田地合適,就定下來吧。你太太那裏,我來和她說。”
“是。”鴛鴦把一盞茶遞給我,我接了過來,放在一旁的桌上:“還有件事……”
“你說吧。”
“我想著,我們素日在老太太跟前盡孝,畢竟有限。老祖宗的衣食住行,樣樣都是鴛鴦盡心服侍,這麼多年來,也真是辛苦了她了,就是我們這些做孫子,孫媳婦的,比起她也是遠遠不如。我想向老祖宗討個主意,是不是把鴛鴦的身籍給她銷了,仍舊留她在老太太跟前服侍。我做主,我當年嫁過來時家裏也陪送了個小莊子,有幾頃地。要是老太太點個頭,回來我就把田契給鴛鴦送過來,將來她要是嫁人,這就算咱府裏給她的嫁妝,也算是我們做兒孫的對她替我們盡孝的一點心意……”
鴛鴦已經愣了,手還維持著剛才把茶遞給我的姿勢沒有全放下,賈母又沉默了一會兒,深深的看著我:“鳳丫頭,你這些天,真是大改了過去的脾氣啊。”
鴛鴦急忙說:“老太太,二奶奶,我不……”
“好了,你不必說。”賈母一抬手。這個時候的她完全不像往日那副模樣,怎麼說呢,平時她總是樂嗬嗬兒的,懶洋洋的吃吃喝喝說說笑笑,一副沒心沒肺的老糊塗樣。
可是賈母現在的表情鎮定沉著,眼神清明,哪有一點糊塗?
她恐怕是賈府裏難得的幾個明白人,隻是她就是明白了又能怎麼樣呢?賈府已經日薄西山,這情形她也看得明白。
“鳳丫頭說的是,你伺候我這些年,比兒女孫輩都強都要盡心,我原是不能虧待了你。本來要再過一兩年辦這事兒的,鳳丫頭既然有這個心意,又已經提了起來,過幾日就當眾給你脫籍,往後你不是奴才,也沒誰能把你當奴才。”
鴛鴦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老太太,我隻想一心服侍老太太,絕不……”
賈母截住了她的話:“你不用說,這些年你小心謹慎,服侍我是真沒說的。不過那田地卻不用鳳丫頭來出,我當年陪嫁的田地裏,撥出五十畝來給你。將來你也有個倚靠,要是嫁人,這就算做你的陪嫁,誰也奪不了你的。鳳丫頭這話沒有說錯,我兒子孫子孫女媳婦的這麼多,可是最親近的人,還就是她……”賈母抬起眼看看我,又看看寶玉:“還有你們兩個。鳳丫頭你先前是太要強了,現在看來,你畢竟是明事理的人,寶玉也知道上進了。這很好,很好……”
她抬抬手:“你們先出去吧,我都知道了,不過還要好好想一想。去吧,都去吧。”
我和寶玉都站了起來,告退出來。鴛鴦還跪在賈母身前,我走到門邊又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她們主仆二人又會說些什麼。
鴛鴦是很忠心,賈母也很喜歡她。可是書裏的賈母卻沒有為鴛鴦的將來布置打算過,也許是來不及,也許是……總之詳細的原因不得而知。
但是這樣能幫得了鴛鴦多少,我也不知道。我隻是很喜歡這個人,希望能夠盡一點綿薄之力。
秋日午後的陽光有些無力,曬的人有些懶洋洋的。朱紅的漆柱子和畫梁格子在這陽光下顯得有些鮮豔,卻又顯得沉鬱。
“鳳姐姐。”
我回頭看看寶玉,沒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
“你去吧,我還得忙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