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掃著掃著,猛然間聽到一絲半語傳來。
“……藥性會不會過猛……小小年紀……也太早了些……”
“……說安寧嗎……往事想不起來……好事啊……”
“……往後……”
“……繼續用藥嗎……意見……”
當時我沒往心裏去,此時躲在樹下卻是絲絲縷縷清晰地想起。
雖然被鏡清師伯告了狀,但師父這回卻是一反常態,仍然將我留在了醫藥堂,但是對我的要求卻是非常特殊,因為不再要求我背醫書,也不要求我學習醫理,我的工作就是煎藥!
甘水鎮的居民還有更遠處的鄉民經常會不辭辛勞地來庵裏求醫,所以醫藥堂就得時時為這些鄉民準備藥湯,煎藥是時時都要的。
當我的工作確定下來後,我絕大多數的時光都是在藥房裏度過了。那一付付中藥發出濃鬱的藥香,在別人聞起來或許是種折磨,可在我,卻是天底下最安靜最愜意的事情。看著兩碗清水倒進罐裏,咕嘟咕嘟慢火熬上半個或一個時辰,倒出來卻成了一碗最清香的褐色的藥汁,我心裏頓時充滿了成就感!
說來慚愧,在煎藥的時候我仍是止不住的犯瞌睡,初時還能自我控製一下,可是到了後來,壓根就是聞著藥香睡過去。可是這睡眠也不深,大概也就睡上一個時辰左右就醒了,我又故意將爐火調得極微小,這樣睡一會,醒一會,這付藥煎好了,換下一付藥煎,又睡一會,醒一會。一天的日子極好過的!
這樣的日子一直過到了昨天……痛,心裏一陣絞痛。
身邊李空的呼吸聲還是那麼細密綿長,轉身向她,小小的鼻尖,淡淡的嘴唇,就是在夢裏,也蹙著眉頭。
唉,這世上我就隻得她一個了吧……
李空小我半歲,我在師父身邊半年後就見著了她,我聽說她是由父母領來的,說是家裏貧窮,再也養不起這個最小的女兒。她不哭也不鬧,也不愛說話。師父對她也是極好的。最初兩年我跟她相見的時間不多,因為她一早就被師父送入了醫藥堂學醫理,我則是輾轉於各堂之間,卻終被棄之……
我記得我剛到醫藥堂裏她正跪在地上哭,因為她放錯了一味藥,害得一位村民拉了一天的肚子。鏡清師伯拿出戒尺就要抽她手心,還說要罰一天不準吃飯。
傍晚時我乘師伯晚膳時偷偷溜進醫藥堂,李空還跪在藥王麵像前,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地還在哭泣。我笑嘻嘻地將一個饅頭伸到她麵前,她整個人一驚,抬起大眼睛驚訝地看我。
“快吃吧!”
李空猶豫了一會,終是伸手接了,畢竟是小孩子,哪裏能忍得了挨餓,一張嘴就咬了一大口,急急地往肚子裏吞。我急忙拍她的背,“別急啊,小心咽著了!”
從那以後我倆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不對,我想到這裏,猛然間想起了什麼,這概念電光火石一般在腦海裏一竄,近在眼前,卻是什麼重要的線索,我卻迷茫瞪著眼睛,不知所以……
鎮靜些,鎮靜些,我仰頭望著樹頂,那兒一絲亮也沒有。淩晨的冷風吹在腦門子上,一摸滿把的冷汗。
……淨空被罰跪……其它同門師姐做錯了事有的被罰不準吃飯,有的被罰挨戒尺,有的被罰挑水多少擔……
對,是這個“罰”字!
我入門六年,卻是從未受過任何體罰!
在誦經堂裏被責令抄過一些經書,可那懲罰的性質卻遠遠比不上餓一頓飯或是挨一頓戒尺啊!
他們為什麼不體罰我?我見到其它各房的師伯都會因為徒弟們做錯這件或那件事被罰,有時甚至起晚了誤了早課也會被罰掉一天的飯食。我又不是什麼聖人,小孩子一個,我犯的事比任何同齡師姐都多!
提議去采蘑菇的是我,提議去遊泳的是我,提議去摸鳥蛋的是我,在習武堂總是遲到的也是我……可是師父師伯她們為什麼不罰我?!
我記得李空有一次犯了個小過錯,師父竟冷著臉讓她跪了兩個時辰,師父當時臉上是一臉的嚴厲。可是師父從來對我都是極溫柔極慈愛的,還是其它各房師伯她們對我向來都是極客氣的!
客氣!對,是“客氣”!就象對待客人那般的“客氣”,有禮而疏離……
為什麼會這樣?她們為什麼會對我這樣,隻有師父待我是一片真誠,我到今日方感覺出來,其它人,包括主持師伯,對待我的態度,就好象是站得遠遠地偷偷打量我,待我一回過視線,她們就急忙把眼睛調開,而等我一轉頭,打量的視線又飄了回來……
是,是疏離帶著戒備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