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班師回朝獻帝驚 皇室混亂眾人憂(3 / 3)

但是負責人事調動的官員常林卻勸他說:“北方官民,喜愛太平、厭倦戰爭,好不容易歸服了朝廷,至於今天,為日已久。因此,奉公守法的占絕大多數。田銀和蘇伯,不過是一群狗羊而已,湊在一起,勢不能大。以這種情況,你就要親自率軍去平息,而不顧鎮守鄴城的要職,未免有失法度。”

“其實現在鄴城並無危險啊,”曹丕不悅地打斷常林的話,搶著說,“我率軍前去,不也能增加一些臨陣對敵的經驗嗎?”

於是不顧反對,隻帶將軍賈信,領兵一萬前往河間府討伐。那田銀、蘇伯,本是無謀之徒,一經曹丕大軍圍城,才三天時間,就被攻下。

破城之後,曹丕正待出榜安民,卻有殘餘變民一千餘人,請求投降。曹丕左右之人見了,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對曹丕說:“丞相從前頒布過一項命令,凡是圍城之後才投降的,一律誅殺。”

曹丕聽言,也知父親確有此令,便打算不準其請,立予屠殺。突然,卻有程昱到來,聽說曹丕要屠城,連忙表示不同意。

他說:“屠城這種極端的舉動,是在天下大亂之際,而采取的暫時應變之法。丞相頒布此令時,北方尚未平定;現在北方已基本平定,主要精力應放在建設性的事務上,而不應該隨意殺戮,以絕民心。”

曹丕聽了,就有些猶豫。可是讚成屠城的人卻一再強調丞相既未修改法令,就應堅決執行,以免兵士視紀律為兒戲。

其他人紛紛反對,說:“軍事情況有時本應專斷,不能事事請示。”

程昱說:“專斷的意義,是指臨時發生了緊急情況,如果還請求指示,則會貽誤戰機,因此,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才不得已行專斷之特權。而今,變亂已平,殘餘變民手無寸鐵,已不會對社稷造成什麼緊急的惡性影響。因此,我實不望賈信將軍在內部未取得一致意見前,擅自動手屠城。”

因此,曹丕在這種難以委決的情況下,立即寫了一封信,派人飛馬送往譙縣。曹操見後,在信的背麵寫了兩個字:“赦免。”便令來人火速送回。

這樣,降城的一千多個變民保住了性命。後來,曹操回到鄴城,才知道這是程昱的建議,高興地對程昱說:“你不但了解軍事,還能同時正確地協調別人父子間的親情,真是一個難得的智將。希望你以後多多指點我的兒子們。”

曹操自立曹丕為世子,封曹植為陳平侯以後,一直想找個機會讓他們直接參與政治和軍事。他在譙縣得到曹丕的書信並作了“赦免”的批示後,想到人民生活但求安定這一事實時,深恐沿長江一帶郡縣的居民在大戰將至的時期,受孫權的侵擾,便打算把居民強行遷移到內地。

回鄴城後,曹操尚未把這個打算告訴任何人;他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反對。便準備把這個問題在講武城提出來,讓曹丕和曹植參與其中。正好揚州別駕蔣濟也剛從南邊趕來,如果此事議定,就可趕在開戰之前,令蔣濟督促居民內遷。

說罷,目視曹丕。曹丕麵紅過耳,立即起坐,誠惶誠恐,說:“我臨事未能分析當時形勢,以致險些貽誤人命,甘願領罪。隻盼丞相給我改過自新的機會,以觀後效。”

曹操見曹丕態度誠懇,這才溫言道:“事情不急不大,尚可留觀後效;如果相反,則不可能有什麼後效來彌補已經造成的損失了。你今後可切記。”

曹丕唯唯諾諾。

稍後,曹操向眾將官掃了一眼,說起了正題:“自古明君賢臣治國,都以愛惜百姓為己任,今我即起大軍南征,恐怕長江淮河沿線居民受戰爭之苦與孫權之害,想強行將當地居民遷到內地來,以避其鋒。”說到這裏,望了曹丕一眼,“你以為如何?”

曹丕略一思忖,說:“昔日丞相跟袁紹在官渡對抗時,曾強行遷移燕縣、白馬兩地的居民,人們聚而不散,躲過了敵人的掠奪,今天與孫權對抗,又把長江淮河沿岸一帶郡縣的居民遷移到內地,正是同情同境,百姓將感恩戴德,自然是遷得。”

曹操臉露笑意,又把頭轉向剛從揚州趕來的蔣濟:“請對當地情況熟知的蔣別駕說說對遷移的看法。”

蔣濟連忙站起,微一沉吟,才道:“我體會丞相剛才所說的,根據實際情況的變化而作出行動決策的意思,認為現在不宜強令居民遷移。”

曹操目光一閃,說:“願聞其詳。”

蔣濟說:“丞相討袁之時,我軍的兵力較弱,而敵軍則強大,如果那時不令居民強行遷移,勢必落入敵人之手,為其所掠。我認為軍與民的關係應該是這樣的:當士兵與敵人對抗時,民眾應盡各種可能的力量幫助士兵,以民心鼓勵兵心,士兵才會真正做到保國安民,如果士兵在前線與敵人拚命,而民眾卻一味遠遁,士兵覺得自己連一個可以叫做後方的地方都沒有,有的隻是自己戰線上的一座座空城,仿佛注定是要失敗似的,信心定會受挫敵人見此,必定知道我軍胸有成竹,因此而產生畏懼心理。屬下這些話,請丞相三思。”

曹操聽得相當仔細,及至蔣濟說完,先是麵紅過耳,繼而臉露笑容,喜形於色地說:“唉,真是讓人羞愧難當啊!程昱教育了我的兒子,我本來想讓自己也給兒子做一個表率,卻不料又成了蔣濟教育的對象,這種活躍和自由的氣氛,真是令我高興,它應當成為講武城的精神。為此,我得感謝上天給我賜來了像程昱、蔣濟這樣剛正的智慧之士!”說罷,起身向程昱與蔣濟坐著的方向拱了拱手。

二人連忙重新站起,口稱“不敢”。

隨即,眾將官再一次將南征方略作了詳細的審評,直到認為該計劃無懈可擊,方才散去。

眼看即日便要南征了,這一天,他率百官前往許都,向獻帝報告南征計劃。

卻有以長史董昭為首的眾官員於當天向獻帝呈書,請求獻帝把曹操從丞相之位擢升為魏國公,並賜公爵名號,加九錫。董昭在上書中表明裏自己的願望。又私下與曹操說:如果你長期居於丞相之位,自己樂於保全名節,卻反而使人以大事懷疑於你;這樣一來,你有了正式的爵位,就不隻是政府官員,在宮中也有了公開的位置,還會有誰來懷疑你對國家的真心呢?

總之,董昭認為,這是解決外人疑心曹操終要篡漢的一個徹底的辦法。

曹操心中立刻同意了這個方案。曹操被這個“喜訊”弄得一時頭昏眼花,以至於終於鑄成了大錯。

果然,荀彧第一個出來反對。他以從來沒有過的嚴厲對曹操勸道:“曹公你原本懷著理想,舉義兵奉戴天子,為的是匡正朝廷,安寧國家,如今北方平定,天下尚待統一,更應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西征歸來,皇帝賜丞相,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已足以表彰丞相的偉業,比蕭何也多出了一個‘讚拜不名’,當此之際,更應謙遜。君子愛人,應砥礪他的德行,是萬萬不能采取這種行動的。”

曹操聞言,十分不快,一時無話。稍後,才狡辯說:“這也並不是我的本意啊,你也知道,是董昭上書給獻帝的。”

荀彧正色道:“君子當遠小人,這個道理丞相豈有不知?丞相又怎麼會忘記,西征歸來時與我許諾的那些‘收斂節製’、‘宮府相睦’之言?又怎能忘記你念念不忘,常在耳畔的趙儼之言?”

曹操見荀彧語氣咄咄逼人,怫然不悅,說道:“我早已在銅雀台建成之時便自明心誌,決不篡漢。況且,你也知道我素以周公為榜樣,要學他功成身退的至德。董昭上書,我也未曾答允!”

荀彧聽了,沉默了許久,才歎息道:“我跟隨丞相多年,從來直言相進,丞相之所以對我垂青加寵,不就是為了我不敢在你麵前虛偽作勢,而丞相也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什麼虛偽的謊言。然而,今天丞相之言,我怎麼看都感覺絕非由衷而發。”

“就以周公而論,他稱王或不稱王,都是在真正功成之後。今天下三分,劉備、孫權乃一時之雄,自然會遲早稱帝,但以丞相一世之雄,又何必視區區一魏國公若至寶?丞相稱帝或不稱帝,隻能在一統天下之後才是一個問題,現在就在這種問題上急功好利,棄多年來的理想而不顧,莫不是雄心漸失私心漸起了……”

這一席話聽得曹操一身冷汗,浹背而下。

他深知荀彧代表了大多數士大夫的觀點。曹操悶悶不樂,臉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雙手也有些發抖。荀彧見狀,心頭湧起一股悲愴之情,與曹操告了別,回府中去了。

由於荀彧的反對,曹操不敢勉強執行加公之議。但由於這一驚,連日納悶,心慌肉顫,不覺又引發了偏頭痛。前些日子回鄴城,就因西征勞頓而舊疾複發,養了半個多月才見好轉。剛好沒幾天,又被引發,就來得十分猛烈,隻病得他有一點神誌不清了。

而隻要一見到荀彧,他就覺得心虛神散,臉上不自禁地要湧上一陣潮紅,甚至在後來出征之後,一想起荀彧,也覺芒刺在背。加上偏頭痛的折磨,左右都發現,曹操在這些日子裏簡直變了一個人。將領們不禁感到憂慮:曹操以這種麵貌率軍南征,難道會有什麼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