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是建安十七年正月,曹操隻得班師回到了鄴城。他比較喜歡這個地方,地勢上占有很大的優勢。
曹操為了自己有一個安適的辦公環境,又在鄴城的北區以西、漳河之畔,修築了銅雀台為中心,金鳳台,玉鳳台為左右的“鄴城三台。”
就漸漸不去許都。
當然,也並不全是因為鄴城的舒適,才讓他樂不思都。
且說劉協原本是一個較為平和的人,又因感激群雄之中有曹操“奉戴天子”,所以對曹操之權重頗為原囿。可是眾大臣與外戚無一日不煽動,便使權力欲還不太嚴重的劉協為了爭取天子的自尊,而開始與曹操發生愈來愈多,愈來愈嚴重的衝突。
首先,是議郎趙彥在獻帝禦前提出“宮中”和曹操“府中”,實質上也就是許都和鄴城的權力分配問題,涉及府中淩駕於宮中之上的具體情形,鼓勵獻帝與曹操談判,收回大權。
曹操當時正與呂布激戰,將破張繡之時,折了長子曹昂。一時聞此,大怒欲狂,立即派人以煽動叛亂,分化政府的罪名,處殺了趙彥。獻帝大驚,此後,隻要見曹操有事入殿,便深感懼怕。
一日,獻帝思考良久之後,詔曹操進宮參見,曹操立即入殿。獻帝見了曹操,就直截了當地說:“你如果真願意輔佐我治理天下,我就請你尊重我應有的權責和地位;如果不能做到,我願意讓出皇帝之位。請你三思,全權處治吧!”
曹操聽了,臉色遽變,立即伏地謝罪,並請求當即退朝。
從此以後,曹操能不上朝就盡量不上朝,即使有事,也由他的首席謀士荀彧一人代為溝通。這邊,曹操更加緊了對鄴城的擴建,他裁決軍政大事,除了在這鄴城“行府”外,就是在南征北戰時臨時的軍營兵帳之中,平常隻是走過場似的,向許都作些事後的報告。如果不是荀彧一人在謀劃戰爭的同時,又花大量精力從中作出協調,許都與鄴城之間,必然爆發公開的政治衝突。
然而,即使如此,事情還是終於發生了。許都的一些公卿大臣與外戚,見曹操已逐漸架空朝廷。必定要篡漢稱帝,便推有“國舅”之稱的董承,密與獻帝商量除曹一事,於是獻帝下了一道密詔,令董承聯合幾位朝廷武官,計有種輯、王服、吳子蘭等人和客居曹操軍營的劉備,陰謀殺害曹操。
事敗後,誅殺董承事件連帶受害的董貴人身懷有孕,獻帝便請求曹操緩行貴人的刑,在他生產之後再殺。但曹操在盛怒之下,堅決不同意,這件事令獻帝的正宮伏皇後感到震驚,對曹操深感恐懼,因為董承事件的真正幕後指使正是伏皇後的父親伏完。
其實,曹操也知道是伏完指使董承進言獻帝。謀劃著剿滅曹操的事情。公元二0九年,即安十四年,伏完突然患上惡病,不治死亡。由於事出猝然,死前就沒有來得及燒掉這封珍藏了十年的密函。伏皇後得知,心急如焚,連派心腹去找這封密令,卻多次未能找到。伏皇後好不容易過了十年的安穩日子,此時就又開始提心吊膽了。好在又過了兩三年,一直無事。
當然,這件事曹操是不知道的。他擔心的隻是鄴城與許都的關係之日益惡化,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荀彧受他之命,全麵負責他與獻帝之間的聯絡和關係的協調,但幾年下來,他發覺在許多政治主張上,荀彧不再為他說話,而是逐漸倒向了朝廷一方。想到這些,常令他非常頭痛。他的偏頭痛也常常因為這類事情的糾纏而發作。
這一天,曹操得勝班師,春風滿麵地回到了鄴城。在荒涼苦寒的關中以及更為貧瘠的西涼征戰了數月,回到繁榮富足的“老家”,曹操非常高興。隻是見到了鄴城,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許都,笑容之中,令人不察地摻入了一絲憂慮。
一時,鼓樂齊天、歌舞升平,以為慶賀。隨即又大開宴席,凱旋之師連同征戰勞苦,至此才恢複了平和時期這種輕鬆舒適的生活之中。
曹操見席間有人說起討伐關中、西涼,到了得意處,口沫橫飛,心中暗想:赤壁之敗痛猶如新,切不讓關中大捷衝昏了將士頭腦,便止了鼓樂,罷了歌舞,隻令大家飲酒談話。曹操總結了自己的戰爭曆程。
說著,站起身來,用手往台前大片空地一指,說:“你們看,這大片空地未派用場,廢之不用,如此浪費,令我心痛!我意可因地製宜,妥為利用。諸公有何高見?”
荀彧知道曹操意在用兵孫權、劉備,便說:“丞相之意,想必屬意於長江。今孫、劉聯防,確也是我軍未來最大的勁敵,漢中的張魯還在其次。因此,我認為可在左側設立一座‘講武城’,百官眾將在無軍事行動時,可以不像以往一樣呆在營中,而都來講武城,共同研究未來可能有的軍事行動方略。”
據目前形勢,可根據事情的緩急,分作兩步進行:一是繪製吳越詳細地形圖,並製模擬地形盤……“這樣,中間尚餘一地,足夠跑馬之用。銅雀三台,可以由此而文武備至,為鄴城增輝了!”
眾將官聽了,無不附掌、歡笑。曹操更是高興,說:“我部大軍西征,無暇顧及他事,荀彧先生早已有成竹在胸,實為社稷之福啊!”
荀彧連忙說:“身為臣下,焉敢不為社稷出力!我另有一件喜事,要稟丞相:皇帝得聞丞相親領大軍平定西涼,龍顏大霽,即刻便有詔至,親賜丞相如漢相蕭何故事: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
眾將官聞言,頓時哄動。連一向沉穩不驚的曹操也不禁為之動容,驚喜道:“皇上如此眷愛,孟德何堪承受?!”
其實,曹操心中的驚喜更大於他所表現出來的興奮之情。本來,在回師途中,他就苦思與朝廷的關係越來越僵,竟無良策改變,現在,獻帝主動下詔賜他如此殊榮,很可能不是偽作,而是真心感激他平定西涼。因為他深知,獻帝雖然對他的專權心存芥蒂,但卻一直對他為平定天下而南征北戰的行動,持高度的讚賞態度。曹操想,說不定可由此契機而設法恢複自己與許都的良性聯係。
百官紛紛離座來賀。剛隨曹操征戰歸來的徐晃、於禁等一眾將軍,更是喜形於色。正在熱鬧之際,隻見一彪人馬向銅雀台馳來,正是天使從許都到了鄴城。
曹操連忙率百官下得台來,在台前空地上列隊相迎。須臾天使到來,口稱詔至。
曹操振衣露膝,望東南許都方向伏地而拜,文武百官也跟隨跪下。曹操接了詔,覽畢又拜,然後邀天使登台,重張管弦,盡歡方散。
第二天,荀彧等人隨同曹操往許都而去,獻帝親排鑾駕,去城郭迎接,滿城百姓爭相觀看,這一天曹操第一次認真地向獻帝親口彙報了西征戰事的詳情,以及即將親率大軍南征的計劃,獻帝見曹操說得誠懇,倒是許久未有之事,也就頗為感動,說:“你替朕為國家征戰多年,勞苦功高,個中艱辛,朕豈有不知?治罪之言,今後休再提起。隻希望你我君臣一體,能使國泰民安,朕心就足。至於公卿外戚之言,於理有合,於實際情況,則顯得有些勉強。朕也不求這勉強,世間之事,強求者多有不得!”曹操聽了,知獻帝似乎已表示不再與他爭權,心中暗喜,說:“深謝陛下對為臣苦處作了這設身處地之想。為臣本也無欲專權,更早在銅雀台建成之際,便已公開聲明絕無異心。隻是天下尚未平定,孟德一旦身退,局麵恐不堪設想,是以背了虛好之名而處實禍之地,不得已啊!一旦功成,孟德豈敢繼續專權?”
之後,君臣之間又說了些國家大事,方才退朝。
出殿後,荀彧對曹操說:“丞相此次回師,若能重新建立鄴城與許都的關係,便無內患,可以全力對敵了。”曹操此時非常高興。
“是啊,”荀彧接過話,說:“要是丞相本無篡漢之意卻因平常不拘小節,而給人以要篡漢的印象,雖然人正不怕影子歪,卻會造成許多不必要的麻煩,而且,徒令天下名士齒冷,就太不劃算了。因此,我建議丞相從這次回師後,平常的言行宜多加注意,收斂節製,使宮府相睦,便於專心南征。”
曹操“嗯”了一聲,表示同意。但他這時卻被剛才想起的趙儼之言,勾起了另一番心事。就問荀彧:“趙儼說我定能完成天下統一的大事。但以現在的局麵而看,你以為如何?”
荀彧沉默了半晌,才說:“自赤壁兵敗,尤其是銅雀台宴飲以後,眾將官都發現你感到天下三分的局麵初露端倪,而意氣消沉,甚至連商曜都有察覺。隻是我軍將官中,無人敢說罷了。但現在的情況又有所改觀:孫權隻能守不能攻,劉備卻至今遲遲未能進軍西川。而我軍已拿下西涼,如果能乘勝拿下張魯,戰線就可直接推到劉備的鼻子下麵,要是我軍拿下了張魯,劉備仍未攻取西川,那麼,我軍據有關中、漢中,西川也就不會再有劉備前來分食。那時,劉備隻有荊州,孫權與他的關係就會不同……”
曹操聽了甚喜,說:“先生之見,正合吾意。並且,你昨天那個關於開設‘講武城’的設想也甚合我心。以前對人才的選拔,都是由人推薦,或靠碰運氣碰上,或從降兵中得到,無論怎樣,都屬被動之舉。我求才心急,頒發不拘一格招致人才的求賢令,卻竟未想到開設一個講武太學,主動培養人才。隻是講武城,不應隻是講武,還應從政治、文學等多方麵培養人才。我希望它能為國家供應一批文武全才的重臣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