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錯?錯?錯?(2 / 3)

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

殘秋的夜晚,雖然很寒冷,載天的額頭上已冒出了汗珠。

老蕭缺是連衣衫都濕透了。

空氣中又多了一種味道。

汗臭味。

載天實在想溜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可是他不敢,也不能。

這事事關重大,萬一有了個差錯,他是無法向揚錚交待的。

還好這時,老蕭已停了下來。

“找到了死因沒有?”載天急著問。

“他在摔下去之前就已死了。”老蕭一臉倦容。

“這麼說他是被人扔下去的?”

“咽。”老蕭點點頭。“是中毒死的。”

“什麼毒?”

“不知道。”

“不知道?”

“咽喉並沒有異樣,顯見那種毒藥不是從喉嚨進入。”

“不是由喉嚨進入,就一定是由暗器打出來。”載天問,“你可曾發現傷口?”

“沒有。”老蕭說:“他全身上下除了摔傷處,再也找不出任何傷口來。”

載天忽然想起杜無痕他們。“是不是由皮膚進入?”

“不是。”老蕭肯定的說:“如果由皮膚進入,肌肉一定會有跡象。”

“這麼說無法找出他的死因?”

“找得出。”老蕭說:“我還沒有解剖內髒。”

“內髒也要解剖?”

“要,一定要。”老蕭說:“內髒再找不到的話,就剖開他的腦袋。”

腦袋如果也剖不出結果,他還要剖什麼地方?

老蕭又埋頭解剖屍體。

腸子、胃、肝髒、肺,都已被取出,堆在一旁,然後老蕭就從腦子檢查起。

他是不是還會將這些東西放回原來的位置?載天實在懷疑。

並不是任何人都有這種機會看到一個人身體內的腸髒。在載大來說這也可以算是一種幸運。

這種幸運他卻寧可不要。

內髒很快的就解剖完。

答案還是找不出。

於是老蕭接著又開始解剖朱綠的腦袋。

這時的情景,載天更不敢看,晚上吃的香菇燉雞,差點嘔了出來。

他實在很佩服蕭百草,解剖屍體就跟殺雞一樣。而且今天的對象,又是他的好友,如果換做自己,載天知道他自己一定無法下手。

就因為是好友,蕭百草才更要剖得仔細,查個清楚,他不能讓好友死得不明不白。

時間已不知過了多久,老蕭突然鬆了口氣,放下小刀,他滿頭汗珠如雷雨般的滴落地麵。神態已非常疲倦。一條腰更彎了。

--到底他已是個老人。

他瞪著一雙看來已昏花的老眼,望著載天。“腦袋殼上有三個很小的針口。”

“有多小?”

“比繡花針刺出來的還小。”老蕭坐了下去。“我反複檢查到第三次,才發現到這三個針口。”

“比繡花針還小。”載天沉吟道:“那是什麼暗器?”

“暗器上並沒有淬毒,它是由朱綠的頭頂上打入,直接射入大腦。”老蕭說:“朱綠是立即死亡的,一點痛苦都沒有。”

“有針口,就一定有暗器。”載天問:“暗器呢?”

老蕭攤開左手掌。“在這裏。”

載天接過來一看,發現它竟然比芒還要細小,三根小針全是淡藍色的。

“這麼小的針,用手一定發不出去。”

“對。”老蕭說:“它一定是用機關發射的。”

載天已走了,帶著那三根細針走了。

朱綠的內髒已全部放回去,傷口也已縫起。

蕭百草靜靜的坐在一旁,望著長台上的朱祿。

“這麼小的針,到底是用什麼樣的機器盒子,才能發射出來?”

窗外陰影中,突然有一人冷冷的說:“是用天地搜魂盒發射的,那三根針,就叫天地搜魂針。”

這時天已將亮,未亮。

人地間有霧,濃霧。

霧由空氣間凝結出來。

濃濃的晨霧,輕巧的。柔細的為樹木,花草、小路糊上了一層珠淚,也沾濕了藏花的發梢、眉際。衣衫。藏花坐在地上。坐在老蓋仙的墳前。

這裏是“傳神醫閣”的後山,也是醫閣專門埋葬死人的園地。

藏花在天未亮的時候,帶著酒來到這裏,然後她就坐在老蓋仙墳前喝酒。

喝口杯,就灑一杯在墳墓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酒逐漸的從瓶中消失,豪意逐漸在藏花的胸中升起。

很快的,帶來的三瓶酒已光了。

藏花喝了一瓶半,一瓶半灑在泥土裏。

藏花站起,拍拍身上的泥塵,然後望著刻有“老蓋仙之墓”的墓牌,笑看說:“老蓋仙,今天就喝到這裏,待會兒我還有事要做,改天再來陪你喝。”

墓碑無語,世無聲,大地卻有聲音。

聲音由山路遠處傳來。

那是唱山歌的聲音,至少有二人以上的合唱。

誰會這麼一大早的上這兒?

莫非他們出懷著和藏花相同的心理?

來這兒是緬懷親人,或是故友,他們為什麼那麼愉快的唱著山歌?

這些問題,很快的就有了答案。

四個人,輕鬆愉快的抬著一副嶄新的棺材,由山腳下一邊抬著,一連唱著山歌,快步的走過來。

原來這是抬棺工人,難怪他們有心情唱山歌。

藏花笑笑。棺樹裏躺著又不是他們的親人,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們當然有心情唱歌。

“早,大家早。”藏花也愉快的打著招呼。

“早。”工人們愉快的答著。

“這麼早就開始工作了?”

“早入土,早投胎。”

工人們將棺材停放在一個空位上。然後拿起工具,開始挖掘。

“這一次埋的又是誰?”藏花好奇的問。

“是個妞。”

“聽說長得很漂亮!”

“是王府裏管花園的。”

“聽說是由扶桑請來的。”

因景小蝶。

藏花望著棺材,苦笑。不管她生的是奸細、還是大英雄?死後也隻不過是黃土一坯而已。這就是人生。她搖搖頭。轉身順著小路走下去。

這條小路還真陡,既然有心開這條路,為什麼不開平一點?開大一點?

空手走著,還無所謂,隻是苦了那些抬棺的人。藏花邊走邊想。

突然,她停住了腳步--抬棺材的人?這麼陡的小路?

藏花回頭望向墳場。

剛剛那四個人抬著棺材上來時,一點吃力的感覺都沒有。

為什麼?

是不是他們已抬習慣了?

在怎麼習慣,屍體總是有重量的,莫非……

藏花注視著山頂,神色逐漸凝重了起來。

“這是天地搜魂針。”楊錚望著三根細小的針。

“天地搜魂針?”載天驚訝的說:“出必風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是的。”

“天地搜魂針的掌故我知道,據說是個不會武功的人製成的。”載天說。

“天下有六樣最可怕的東西,這天地搜魂針就是其中之一。”楊錚說:“製造這暗器的人,也是位武林世家的子弟,叫做周世明,他的父親就是當時極負盛名的南湖雙劍。”

“據我所知,製作這暗器的人,一點武功也不會。”載天問:“南湖雙劍的兒子,又怎會不通武功?難道傳聞有誤?”

“載兄聽到的傳聞並沒有錯。”楊錚笑了笑。“這周世明的確不會武功,隻因他從小就患了一種極奇異的軟骨麻脾症,非但不能習武,而且根本連站都站不起來。”

載天靜靜的聽著。

“他們家裏一共有五兄弟,周世明排行第三,他的智慧本比另外四個兄弟部高得多。”

楊錚說:“無奈身子殘廢,眼見他的兄弟們都在江湖中成了大名,心裏難免悲憤,就發誓總有一天要做件驚人的事給別人看看。”

“他的兄弟莫非就是昔年一稱‘江湖四義’的四位前輩?”

“是的。”楊錚說:“這位周世明終年纏綿病榻,除了看書之外,就以削木為戲,他不但天資絕頂,而且一雙手更巧得很,據說他住的那間屋子裏,到處都是極靈巧的消息機關,而且仿效諸葛武候的木牛流馬,做出許多可以活動的木人。”

“這屋子想必有趣得很。”載天笑道:“若非這位周公子早已物故,我真想去拜望拜望他。”

“有一年他以木頭削成了一個機簧匣子,要他的兄弟去找個巧手的鐵匠來同樣打造一個。”楊錚說:“他兄弟以為這隻是他的玩具,也末在意,就替他在姑蘇找來個當時最有名的鐵匠,叫巧手宋。”

楊錚歇了口氣,接著又說:“這巧手宋在周世明那屋子望一耽就是二年,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屋子裏幹什麼,隻不過周世明每個月都令人將一筆數目可觀的安家費送到巧手宋的家裏,所以巧手宋的妻子也就很放心。”

“她隻怕不知道這些錢就是周世明用來買她丈夫的命。”載天歎了口氣。

“不錯,二年後,巧手宋一走出那屋子,就倒地不起,據說是因為心力交瘁而亡,但真象如何,誰也不知道。”楊錚說:“南湖周家在當時也是財雄勢大,赫赫有名,所以巧手宋的家人也不敢追問。”

“巧手宋既然知道製作‘天地搜魂針’的秘密,周世明自然絕不會讓他再活在世上。”載天說:“他隻怕就是為了‘天地搜魂針’而死的第一個人了。”

“過了半個月,周世明忽然發了很多貼子,將當時最有名的幾位暗器高手都請了來。”楊錚頓了一下,接著又說:“那天正是中秋,月色甚明,江湖中人看在江南四義的麵了上,到的人可不少。”

他說:“誰知道酒過三巡之後,周世明竟忽然要求侯南輝來和他一較暗器。”

“侯南輝?”載天問:“可是人稱‘八臂神猿’的侯南輝?”

“是的,此人不但全身上下都是暗器,據說同時可發出十二種暗器,而且接暗器的功夫也出類拔萃,宛如生著十二隻手一樣,實在可稱得上是武林中一等一的暗器名家。”楊錚說:“這樣的人怎會肯和一個殘廢來比暗器,何況他又是江湖四義的朋友。”

“就算贏了,也沒有什麼光采。”

“大家也以為周世明是在說笑的,誰知周世明竟非要和侯南輝動手不可,而且還說了許多尖刻的話,逼得侯南輝臉上漸漸掛不住了。”

“後來呢?”

“後來非但侯南輝死在‘天地搜魂針’下,還有幾位暗器的高手也一齊送了命。”楊錚說:“大家明明知道暗器是從周世明手裏一個小鐵匣子裏發射出來的,竟偏偏就沒有一個人能閃避得開。”

“周世明好毒辣的手。”載天說:“他從小殘廢,性情或許偏激古怪,但南湖雙劍和江南四義難道也不管他?”

“那時南湖雙劍兄弟二人都已物故,江南四義卻別有居心。”

“什麼居心?”

“他們見到自己的兄弟有如此厲害的暗器,竟也想藉此樹立太湖周家的威名。”楊錚說:“他們卻未想到,這麼一來,江湖中人人都將周家視為公敵。誰都不願意這種暗器留在周家兄弟手裏,因為大家都怕他們用這種暗器對付自己。”

“尤其是那些平時和周家有些過節的人。”載天說:“知道他們手裏有如此歹毒的暗器,隻怕連晚上都睡不著覺。”

“所以這些人就先下手為強,想盡各種方法,將江南四義一一除去,又放火將周家燒得幹幹淨淨,周世明也葬身火窟之中了。”

“活該。”載天罵了一句,接著又問:“那麼後來這‘天地搜魂針’又落到什麼人手裏?”

“誰也不知道這暗器究竟落到誰的手裏,因為無論誰得到它都不肯說出來的。”楊錚說:“但每隔三五個月,江湖中總有個人死在這‘天地搜魂針’下,持有‘天地搜魂針’的人,也並不能保持太久,因為隻要有一絲風聲漏出。就會有人將暗器奪去,將他的人也殺死。”

“如此說來,這‘天地搜魂針’豈非已變成不祥之物了?”

“不錯,數十年來,這暗器也不知易手過多少次,得到它的人,總是不得善終。”揚錚歎了口氣。“直到多年前。這暗器忽然銷聲匿跡,想必是因為這次得到它的人,並沒有使用它。”

他接著說:“是以這一代的武林豪傑雖然仍時常都會聽到有關‘天地搜魂針’的傳說,甚至還有許多人知道它的形狀和威力,但卻沒有一個人真正瞧見過它。”

“如此說來。朱綠的運氣倒不錯了。”

“此次想必青龍會已決心對付我,所以才設法將這‘天地搜魂針’弄來。”

“這就更奇怪了,青龍會既然辛辛苦苦的將”“天地搜魂針,弄到手。為什麼又隨隨便便的用在朱綠的身上?”

“這也許是朱綠已見到他不應該見的事情,或者他們情急之下。不得已才用‘天地搜魂針’?”

“見到不應該見的事?”載天沉吟道:“這件不應該見到的事,一定是發生在竹屋裏,而朱綠撞見了。”

楊錚點點頭。

載天突然不說話,他望著窗外沉思。

“天地搜魂針的製作之精巧,發射力量之猛,實在不愧為‘暗器之王’四個字。”楊錚忽然說:“當今武林中幾件有名的暗器,和此物一比,速度至少要相差兩成,而暗器一物。決勝傷人,就在一刹那間,縱然是毫厘之差,也差得太多了。”

“比起‘情人箭’?”載天問。

“情人箭的恐怖,並不在速度,而是它的魅力。”楊錚回答:“天地搜魂針發射後,大下卻無一人能閃得開。”

他接著又說:“聽說天地搜魂針一發就是六六三十六枚,朱綠隻嚐到其中三枚而已。”

“還有三十三枚留在竹屋?”

“是的。”楊錚注視著他。“對付朱綠,三枚就已夠了,可是你不同,也許三十三枚都會請你。”

“或許用不著三十三枚!”載天笑笑。

“你決定要做的事,我也無法動搖你的心意。”楊錚淡淡的說:“此去‘竹屋’,必是危險層層,你要小心。”

“我會的。”

第四章 血鸚鵡

雨後的星星,更清晰、更明亮,更惹人憐愛。

藏花從小就喜愛星星,常常對星星懷著一份童稚的幻想、童稚的夢境,童稚的喜悅。

今夜的星星不但繁多,而且是雨後的星星。

下午的一場雷雨,為大地帶來了一股清新,也為藏花帶來了一些困擾。

雨後的小路,泥濘滿布。平時已經夠難走了,何況是雨後。

藏花好不容易戰勝了小路,登上醫閣的後山頭,她伸平雙手,扭了扭腰,仰天吸了口氣。

今夜星光輕柔的灑在山頭。

藏花凝望著早上剛埋下的因景小蝶之墓--四個人抬著棺材,那麼輕鬆的走上山頭。

這意味著什麼?

棺材裏沒有屍體?

抬棺工人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這個問題,隻有掘墳開棺,才能夠找到答案。

不管答案是什麼,顯見得“傳神醫閣”都有牽連。

如果因景小蝶的墳有問題那老蓋仙的是不是也……

藏花望著老蓋仙的墳。如果他的墳也有問題,這整個墳場難道…………

藏花不敢再想下去,她甩甩頭,但願是自己多疑的。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墳已掘開,棺材已露出來。

這是揭開秘密的重要時刻,藏花的手竟然有些發抖,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天寒的關係?

棺材蓋居然沒有上釘,藏花眉頭微皺,她伸出雙手,輕鬆的將蓋子移開。

星光竄入棺材裏,照亮了因景小蝶的衣裳。

隻有衣裳,沒有屍體。

棺材裏果然是空的。

屍體到哪裏去了?

醫閣為什麼要埋一個空棺?

藏花回頭望向老蓋仙的墓,但願…………

很快的,老蓋仙的墓也已被掘開。

“空的。”

他的棺材裏也是空的,也隻有一件衣裳。

藏花的臉色已經凝重了,她望著兩個空棺沉思。

不用說,其他的墳裏一定也是空的。

為什麼?

為什麼“傳神醫閣”要埋下這些空棺材?

那些屍體又都到何處去了?

隻要住進“傳神醫閣”的人,不幸死了,醫閣一定管理。為的是那一份愧疚。

藏花站在山頂,俯視著山下燈火輝煌的“傳神醫閣”。

難道在那些明亮的燈火背處,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那是個什麼樣的秘密?

藏花突然想起頭一次和應無物在小鎮酒樓的談話。

--由很遠很遠的一個東方國度裏,帶來了一種將人屍體保存起來的方法和秘方。

--經過保存處理的屍體,他們稱為“木乃伊”。

--這些“木乃伊”經過了一些時日,有一天會再複活。

藏花內心在澎湃,難道…………

難度“傳神醫閣”也和鍾毀滅失蹤有關?

難道它和二十年前的謎案也有牽連?

藏花的眸子,逐漸明亮了起來,就仿佛雨後高掛蒼穹的繁星。

已近拂曉。末到拂曉。

黑夜已逝去,天色仍蒼茫。

天上還有星,星卻已遠在天邊。

朝霧從遠山吹來,整條胡同都在霧中。

“竹屋”也在霧中。

疏屋淒清,煙霧迷離。

晨霧中靜靜的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身上的衣服雖然沾滿了灰塵,卻仍掩不住從他身上發出來的那股威嚴。

--官家的威嚴。

但這個人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威嚴之色,隻有一抹說不出的落寞之意。

這個人就是載天。

他已趕了一夜的路,才趕到這條胡同。

載天凝注“竹屋”。

從外表絲毫看不出危險,但裏麵卻有著令人喪膽的“天地搜魂針”,說不定還有更可怕的事情。

載天一點恐懼都沒有,他隻希望能從這兒找出那條龍的尾巴。隻要能找著尾巴,就不怕那條龍的頭,躲在什麼地方了。

他一步一步的朝“竹屋”走了過去,他走得很小心。很戒備,“天地搜魂針”不是開玩笑的東西,隨便挨上一枚,就夠瞧的。

沒有事!走到“竹屋”門口,居然一點事都沒有發生。載天鬆了口氣,臉上卻有點失望的表情。

--難道他希望發生事?

“竹屋”還是沒有動靜,隻有一些燈光從竹縫間微微透出。

“竹屋”的門是虛掩著。

載天用一隻手就推開了門。然後他就走了進去。

一進去。他就楞住了。

載天到過很多地方。

人世間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地方,他大都看見過。

他知道這世上有些地方美麗得像天堂,也有些地方可怕得就像地獄。

“竹屋”裏是很美,裏麵每樣東西都很美,可是看起來卻像是地獄。

美麗的地獄。

載天第一眼看見的是幅圖畫,畫在牆壁上的一幅圖畫。

五丈寬的牆壁上,畫滿了妖魔。

妖魔!

各式各樣的妖魔。

有的半人半獸,有的非人非獸,有的形式是人,卻不是人。有的形狀是獸。卻偏偏有顆人心。

五丈寬的牆,畫的除了妖魔外,還有一隻鸚鵡。

血鸚鵡。

妖魔們手裏都有一柄彎彎的刀,刀鋒上都在滴血,滴成了那一隻血鸚鵡。

血鸚鵡振翅欲飛,飛向一個戴著紫金白玉冠的中年人。

一個很英俊、很溫和的中年人。

妖靡們全在向他膜拜,就像是最忠實的臣子在膜拜帝王。

難道“他”就是妖魔中的魔。

難道這個看起來最像是人的中年人,就是魔王?

血鸚鵡也有它的臣子。

十三隻美麗的怪鳥,圍繞著它,飛翔在它的左右。

十三隻美麗的怪鳥身上有孔雀的翎,有蝙蠍的翅,有燕子的輕盈,又有蜜蜂的毒針。

載天看呆了。

屋子望還有張一看就會引人遐思的大床,床旁擺著一張桌子。桌上有六道菜,六道一看就會流口水的菜,菜旁放個六罐酒,光看瓶子,就知道一定是好酒。

這些載天居然完全沒有注意。他的精神都已貫注在牆上的那幅畫上。

他看得實在太出神了,甚至連床上斜倚著一個人,他都沒有發覺。

幸好他總算聽見了她的聲音。

嬌美嫵媚的聲音,帶著銀鈴般的笑。

“你喜歡這幅畫?”

載天轉頭,就看見了一個他這一生從未見過的女人。從未見過的美麗,也從未見過的怪異。

她穿著衣裳。

一半的衣裳。

即不是上麵的一半,也不是下麵的一半。

她把右邊的衣裳,穿得很整齊,左邊卻是赤裸的。耳上戴著珠環,半邊臉上抹著脂粉,發上還有珠翠滿頭。

隻有右邊。

她的左邊看來就像是個初生的嬰兒。

載天怔住。

怔了很久,他才能再回頭去看壁上的圖畫,畫上的十三隻美麗怪鳥。

這次他看得更仔細。

他終於發現畫上的怪鳥也是這樣的--半邊的翅膀是蝙蝠,半邊的翅是兀鷹,半邊的羽毛是孔雀,半邊的羽毛是鳳凰。

她笑了。

她的笑容溫柔如春風,美麗如春花,又仿佛春水般流動變化不定。

她的瞳孔深處,卻冷如寒冰。

“血鸚鵡。”她的聲音也如黃瑩出穀。

“血鸚鵡?”

“因為她本就是用魔血滴成的,圍繞在她旁邊的十三隻怪鳥,就是她的奴才,叫做血奴。”

“血奴?”載天注視著她。“你為什麼要在牆上畫這些可怕的圖畫?”

“因為我喜歡要人害怕。”她銀鈴般的笑著。“害怕也是種刺激,常常會刺激得男人們發狂。”

--她顯然很了解男人。

“這些妖魔在幹什麼?”

“在慶賀魔王的壽誕。”她伸手指著那溫和英俊的中年人,“這個人,就是魔王。”

“魔王為什麼這麼好看?”

“對女人們來說,本來就隻有最好看的男人才配做魔王。”她的眼波仿佛有了醉意。

載天的心仿佛跳得很快。

“十萬神魔,十萬滴魔血,滴成這隻血鸚鵡。”她的聲音仿佛帶著醉意。“卻隻用了九萬八千六百六十四滴,剩下的一千三百滴,就化成了這十三隻血奴。”

“還有三十六滴呢?”

“最後的三十六滴,都凝成了針。”

“針?”載天聳然。“什麼樣的針?”

“淡藍色的針,在一瞬間就可以奪走人的魂魄。”

“淡藍色的針?”載天問:“天地搜魂針。”

“是的。”

據說幽冥中的諸魔群鬼是沒有血的。

這傳說並不正確。

鬼沒有血。魔有血。

魔血。

據說有一次他們為了慶賀九天十地第一神魔十萬歲的壽辰,那一天東方的諸魔和西方的諸魔同時聚會在“奇濃嘉嘉普”的地方。

“奇濃嘉嘉普”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那是諸魔的世界,沒有頭上的青天,也沒有腳下的大地,隻有風和霧、寒冰和火焰。

邵天諸魔們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用身上的魔血,滴成了一隻鸚鵡,作為他們的賀禮。

十萬神魔。十萬滴魔血。

據說這隻血鸚鵡不迫能說出天上地下所有的秘密。而且還能給人三個願望。

隻要你能看見它,抓住它,它就會給你三個願望。

據說這隻鸚鵡每隔七年就會降臨人間一次。

現在距離它上次降臨人間時,已經有了七年。

“這隻血鸚鵡每隔七七都要降臨到人間一次?”載天喝了口酒,“也帶來三個願望?”

“隻要你能看見它,它就會讓你得到三個願望。”

“不管什麼樣的願望,都能夠實現?”

“絕對能實現。”她的眼睛充滿了興奮,又充滿了恐怖。

“我不信。”

“你不信?”

“是的。”載天說:“這隻不過是種傳說而已,絕不會有人真的看見過它。”

“你看著我。”她忽然這麼說。

看就看麼,怕什麼?

“我是誰?”

“你是女人。”載天笑了笑。“是個很好看的女人。”

“你再看仔細一點,我是誰?”她的眸中仿佛有股火焰,妖媚的火焰。

載天果然很聽話,他淒近她,看個仔細。

“我是誰?”

載天歎了口氣。“我怎麼看,你都是女人。”

“真的嗎?”

她眼中的火焰忽然熄滅了,忽然充滿了悲哀。一種無言的悲哀。

--無言的悲哀,豈非更動人心腸?

“真的嗎?”

她又重複這三個字,悲哀的眼睛突然流出了淚。

晶瑩的眼淚。

載天不覺得心軟了。

--自古以來,又有哪個男人能抵得住女人的淚水?

載天又歎了口氣,他望著已溢出眼眶的淚水。

她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滿眼都是淚光。

悲哀的眼神,晶瑩的眼睛。

載天看得心都快碎了,也快醉了。

淚光閃動。眼昭卻並沒有變化,一眨也不眨,瞳孔也不動。仿佛都已凝結。

這凝結的瞳孔和淚水之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人。

載天一直在看她的眼睛,當然也看到了出現在她眼瞳之中的人。

--眼睛有多大?眼瞳有多大?

--出現在眼瞳中的人有多大?

她的瞳孔中本來隻有他的倒影,現在這個人出現,他的影像便消失不見。

以載天銳利的目光,也不能看清自己的倒影,可是出現的這個人,他卻看得清清楚楚。

紫金白玉冠、英姿又溫和,他含笑的望著載天。

這個人不就是壁上那幅魔畫中的那個中年人?

十萬妖糜向他膜拜,血鸚鵡展翅向他飛奔。

魔中之魔。諸魔之王。

魔王!

“魔王。”

載天驚訝。

那個魔王居然從他的瞳孔中走了出來。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載天愣住,整個人仿佛變成了畫中人。

她的臉仿佛在浮動,就宛如是煙,又宛如是霧。

從她瞳孔中走出的那個人,也仿佛在浮動。

煙散,霧消。

她也不見了。

“他”卻坐在她方才坐的位子。

載天終於看清楚了“他”。

“他”麵如玉,他的手也是一樣,“他”在笑,笑容溫柔而高貴。

“魔王……”’載天興奮的說。

能夠看見魔王的人。這世上有幾個?

能夠看見魔王的人無疑也是一種光榮。

魔王在笑。

載天望著他,欲言又止,他真想問問魔王,“奇濃嘉嘉普”,“是在什麼地方?傳說中的那隻血鸚鵡真的能給人三個願望嗎?”

魔王即使不像傳說中的那麼會徹地通天。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最低限度總可以告訴他血鸚鵡的秘密吧!

“朕知道你心中有很多問題想問我。”魔王竟真的能看穿了他的心。他的聲音也溫柔如女子,卻又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威嚴。

載天不知不覺的點頭。

“你很想知道血鸚鵡的秘密?”魔王笑著說:“你想知道‘奇濃嘉嘉遝’在何處?”

“是的。”

“你站起來。”魔王已站了起來。“跟我來。”

載天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魔王轉身,向壁畫走過去。載天隻有跟著。

一步又一步,終於來到了壁畫之前,魔王腳步不停,他竟然走人了壁畫。

載天傻了,木頭般的呆立在畫前,他不是妖魔,也不是魔王,怎能走人壁畫中?

“你為什麼不隨朕進來?”,聲音竟然來自壁畫中。“這……這是一麵牆壁!”

“膚叫你進來,你隻管進來。”

“是。”

載天隻有硬著頭皮,一腳向那壁畫跨出。

那隻腳竟然輕而易舉的一直跨入牆壁之中。

載天又喜、又驚,整個人向牆壁中撞上。

他的人也已進入了壁畫之中。

先是一陣昏黑,然後又再看到光。

迷朦、淒豔的光芒,也不知來自何處?

有風。

風吹起了載天的衣袂。

陰森森的冷風,吹在身上並沒有寒冷的感覺。

有霧。

淒迷的白霧,飄浮在載天的周圍。卻沒有阻礙他的視線。

載天已走了一步。

這一步一步,他的眼旁突然瞥見了熾烈的光芒。

火光!

飛揚的火焰,排山倒海般正從他的右方湧來。

他侖皇左顧。

左邊沒有火焰,隻有冰。

寒冰!

狂流奔沙一樣的寒冰,映著火光,索索滾動。

火己燒到,冰已滾來,烈火寒冰之間卻有相隔半丈的一段空隙。

載天就置身在這空隙之中,他下意識的垂頭望去。

在他的腳下,竟然沒有土地。

載夭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幾乎墜下。

這墜下將會有什麼結果他不敢想像。死命的將自己的雙腿撐直。

奇怪的是,他居然沒有墜下去。

風與霧之中、烈火與寒冰之間竟似有一條無形的路,他就走在這一條無形的路讓。

載天倒抽了一口氣,抬頭向上望一眼。

上麵沒有蒼穹,隻有寒冰在滾動,烈火在飛舞,風在呼嘯,霧在飄浮。

天在何方?

地在何處?

沒有頭上的青天,沒有腳下的大地。隻有風和霧。寒冰和烈火。

這裏莫非就是諸魔的世界?莫非就是魔王十萬歲壽誕之時,九天十地的神魔滴血化鸚鵡,共賀魔王的壽誕,共聚在一起的地方。

奇濃嘉嘉普

這裏真的是“奇濃素嘉普”嗎?

載天驚歎在心中。一個字都無法說出口,他的眼睛裏充滿了興奮,又充滿了恐怖。

這魔域是他第一次聽說的,他本來絕不相信真的有“奇濃嘉嘉普”這個地方。

現在他已置身其中。他不相信都不成。他好奇的望著四方。

突然“噗”一晌。一團烈火在他的麵前落下,火焰如蓮花般張開,一個人在花般的火焰之中站了起來。

不是人,也不是獸。

載天無法認得出這火焰中的“人”是什麼東西。

“它通體透明,卻又並非無形。”

一根根的骨骼清晰可見,左邊的胸膛之上浮著一顆拳大的紅心。

人心。

心紅得像是要滴血,卻沒有血滴下,它混身上上下下一滴血都沒有。

它的身體之內也隻有一顆人心。

載天正想看他的容貌時,蓮花般的火焰已然合起,它又化成一團火焰飛投向石邊山海似的烈焰。

他的目光追隨著那一團火焰,落在烈焰中,他突然發覺那已不單止是烈焰,烈焰中還有“人”,無數的“人”。

這一刹那間,在他的四周競全都塞滿了“人”有些隨風飄飛,有些霧中隱現,滾動的寒冰之內更是不計其數。

這些“人”也不知來自何方?倒像是一直都存在,此刻才現身出來。

載天對於這些“人”並不陌生,“竹屋”內那張壁畫之上。就有它們的畫像。

它們並不是“人”,它們是妖魔。

九天十地的嬌魔,各式各樣的妖魔。

“他們有的半人半獸,有的非人非獸,有的形狀是人,卻不是人,有的形狀是獸。卻偏偏有一顆人心。”

風中。霧裏、烈火間。寒冰處,沒有一個地方不看見這些妖魔。

九天十地的群魔這一次到底來了多少?

這一天莫非是魔王的壽誕,這一次它們又替魔王準備了什麼禮物?

魔王呢?

載天才想到魔王,那些妖魔就從冰火風霧之中消失了。十萬妖魔一刹那完全消失,半個都不剩。

諸魔一消失,載天又看到了魔王。

魔王正站在前麵,正向他招手。

載天忽然追上去。但始終無法追及,無論他走的怎麼快,魔王始終在他的前麵。

他看不見魔王的腳步移動。

魔王簡直不必移動腳步就能夠移動,風霧中冉冉飄飛。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遠,周圍還是風和霧、烈焰與寒冰。

載天的耐性雖然很好,也不免有些焦急。他正想問還要走多遠走到什麼地方?前麵的魔王突然又消失了。

他正欲將魔王叫回時,左右的烈焰寒冰陡然壁立。

烈焰結成了火牆,寒冰凝成了冰壁。

冰壁火牆中,群魔又現,肅立在兩旁。

一座華麗至極的宮殿簡直就像是天外飛來,卻又上不接天,下不及地,仍佛飄浮在風霧之中。

載天當場又瞠目結舌,在他驚訝不已時,就聽到了一連串的鈴聲。

鈴聲由遠而來。十三隻怪鳥擁著一團火焰鈴聲翩翩舞來。

美麗的怪鳥,有孔雀的翎,有蝙蝠的翅,有燕子的剪尾,有蜜蜂的毒針,半邊的翅是兀鷹,半邊的翅是蝙蠍,半邊的羽毛是孔雀。半邊的羽毛是鳳凰。

蝙蝠的傘翼漆黑,燕子的剪尾烏亮,孔雀的翎毛輝煌,鳳凰的羽毛瑰麗。

每一種顏色都是配合的這樣鮮明,不尋常的美,不尋常的怪。

每一隻鳥的脖子都掛著一個鈴,鈴聲怪異而奇特,仿佛要攝人的魂魄。

他本來絕不相信有這種怪鳥。因為人間從來就沒有這種怪鳥,他從來就沒有看見過。可是他現在卻又非相信不可。

他甚至懷疑自己的眼睛,但他卻又偏偏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向都沒有毛病。

這種怪鳥也根本不是來自人間。

--這裏也根本就不是人間。

這種怪鳥本屬魔域所有。魔血所化。

--十萬神魔,十萬滴魔血,化成一隻血鸚鵡,事實上隻用了九萬八千六百六十四滴。剩下的一千三百滴化成了十三隻魔鳥。

十三隻血鸚鵡的奴才。

血奴!

--還有三十六滴,凝成了三十六枚針。

天地搜魂針!

十三隻血奴翩翩飛舞到載天麵前,突然聚合在一起,隻是一刹那,“叮當”的一陣鈴聲又響,十三隻血奴又四散,回環飛舞。

它們擁來的那一團烈火即使從當中升高,旗火煙花般乍放。

煙花旗火七色,就仿佛鮮血。

平空就像是炸開了一蓬血雨。

雨血飛灑也有些灑在載天的身上可是一灑下去卻又無影無蹤,更沒有染汙他的衣衫他也根本沒有閃避。

他仿佛己呆了。

烈火乍放的刹那,在那一團烈火當中出現了一隻鸚鵡。血紅色的鸚鵡。

血鸚鵡。

血紅色的羽毛,血紅色的嘴爪,眼睛竟也是血紅的顏色。

九萬八千六百六十四滴魔血,滴成了這一隻血鸚鵡。

烈火中乍現,血鸚鵡亦是一團烈火似的。它開始飛翔。

血紅色的羽翼迫開了火焰,劃碎了寒冰,擊散了風,衝破了霧。

十三隻血奴拱衛在它的左右,就像是最忠實的奴才,在侍候他們的主人。

攝魄的鈴聲,驚心的美麗。

整個“奇濃嘉嘉普”呈現出瑰麗無比的色彩。

望著血鸚鵡,載天不由的從心中發出一聲驚歎。也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陣奇怪的笑聲。

是人的笑聲。

笑聲在他的前麵響起,在他的麵前卻連一個人都沒有。他的麵前隻有:十三隻血奴,一隻血鸚鵡。

笑聲正是從血鸚鵡發出的。

血鸚鵡在笑,就像人一樣的在笑。

笑聲中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邪惡妖異。

載天不覺全身冰冷,一股尖針般的寒意從他的背後升起,刺入他的脊骨,刺入骨髓,刺入他的心。

一股莫名的恐怖,從他的心深處,夢魔般的竄了出來。他的身子雖然起了顫抖,卻仍站得很穩。

--血鸚鵡每七年就降臨人間一次,每次都帶來三個願望。

--隻要你是第一個看見它的人,你就能夠得到那三個願望。

--無論什麼樣的願望都能夠實現。

現在他已看見了血鸚鵡,他想許下什麼樣的願望?

第一個願望,希望永生不老,第二個願望要……要什麼?

載天笑笑,就在他的笑容剛綻天的時候。妖異邪惡的笑聲突然停下。

血鸚鵡那血紅般的眼球直盯著他。

“載天。”

它竟然說出人聲。它竟然能叫出“載天”這兩個字。

載天連嘴唇都起了顫抖。“血鸚鵡?”

他居然還說得出話來,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他卻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已變得多麼難聽,那簡直就不像是人的聲音。

血鸚鵡又笑了。

載天也在苦笑。

“聽說你會給人們帶來三個願望?”

“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的第一個願望是要知道你的秘密。”

這句話一出口,載天就已後悔了。

血鸚鵡的笑聲立時又響起,這一次的笑聲更尖銳。更刺耳,笑聲中充滿了妖異與邪惡,也充滿了譏誚。

左右火牆冰壁下的十萬神魔也幾乎時大笑了起來。

十萬神魔同時大笑,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局麵?

莫說是神魔,就算十萬人同時大笑,那一種聲音已足以驚天動地了。

這裏沒有天,也沒有地。

就在十萬神魔開始笑時,血鸚鵡突然消失了,十三隻血奴也不見了。

冰火風霧中卻多出了十萬把魔刀,新月般的彎刀,閃耀著妖異的光芒。

刀在神魔手中。

它們握刀在手,仰首上望,怪異的麵容上,朦著一片肅穆。

載天順著它們的目光往上看,他又看到魔王。

這一次的魔王已不像剛剛的樣子,他竟然變得很高大,至少有三丈高。他的麵容卻依然還是那樣的英俊,那樣的溫和。

一陣奇異的樂聲突然響起,神魔們右手握刀,左手豎起中指,它們的臉上更肅穆。

刀光一閃。血雨奔濺。

十萬把魔刀割在十萬隻手指上,十萬滴魔血從刀光中綻開,箭雨般的飛向魔王,在魔王麵前聚集。

一滴結上一滴,一滴一滴聚在一堆。九萬八千六百六十四滴魔凝結成一隻血鸚鵡。

一千三百滴化成了十三隻血奴。

血鸚鵡再見,血奴再飛翔它的左右。

--這豈非是魔王十萬歲壽涎的那一天情景?

刀光又一閃,十萬魔刀從冰火風霧中消失。

奇異的樂聲也消逝,幾丈高的魔王亦不知所終。

十三隻皿奴仍在回環展翼,血鸚鵡又在笑了,笑聲中譏誚更濃了。

“這就是我的秘密。”

它雖然會說話,卻沒有用任何的話來解釋,隻用它神奇的魔力將魔王十萬歲壽涎那一天的情景。重現在載天的麵前。

它用事實來答覆載天,用事實來實現載天的願望。

載天幾乎要踢自己一腳,然後再給自己左右十萬個耳光。

血鸚鵡的秘密,他至少已看過,已在“竹屋”的牆壁上見過了。他本來以為那隻不過是一幅圓,一個傳說而已。

因為他既沒有去過“奇濃嘉嘉普”,也沒有見過所謂的魔王。可是現在他已身在“奇濃嘉嘉普”,也已見過魔王。在他左右的神魔,即使沒有十萬,也有九萬。

它們絕不可能是人間的人。

連這些都會存在,血鸚鵡的秘密又怎麼可能是假的?

他既然已知道血鸚鵡的秘密,還要問血鸚鵡的秘密,況且是用三個願望的第一個願望,這豈非可笑得很。

也豈非愚蠢、浪費?

“你的第二個願望是什麼?”

這一次可不能再愚蠢。浪費了。載天沉思著,自己雖然還年輕。但終究有一天會老,會死,何不趁這個大好機會,求它一個長生不老?

載天這個念頭剛成形,卻馬上又自己打消掉,他知道魔王一定希望帶給人間災禍和不幸,血鸚鵡的願望,也一定為人間帶來災禍和不幸。

他縱然能永生,但不幸與災禍必然永遠占據著他的生命,說不定還會影響到其他的人。

他絕不想永遠生存在災禍和不幸之中。

那麼他又應該要求什麼?

青龍會崛起武林已有數百年,但從沒有人知道它是個什麼樣的組織,也沒有人見過青龍會的首領。

楊錚和青龍會之間的戰爭已有二十年了,死傷人數已不知有多少?他來到“竹屋”也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的。

目前能夠解開青龍會的神秘之紗,看來就隻有魔王,隻有血鸚鵡。

他往後定沒有機會再來這一“奇濃嘉嘉普”,也沒有機會再見到血鸚鵡。

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我的第二個願望是想知道青龍會的首領是誰?它是個什麼樣的組織?”

話一說完,這一次楞住的是血鸚鵡。

載天看到血鸚鵡奇怪的反應,立即問:“這不能成為願望?”

“能。”

“能就成了。”載天笑了。“那你楞什麼?”

“栽隻是覺得奇怪?”

“有什麼奇怪?”

“人總是希望自己能夠永生不死,自己能擁有花不完的錢財,你有這個機會,可是你卻不要。”

“因為我不想與災禍和不幸為伍。”

“原來你是一個聰明的人。”

“尚可。”

血鸚鵡忽然大笑。

它大笑的回轉身子。“隨我來。”

風呼嘯,霧飄飛,壁立的烈火又開始飛揚,牆聚的寒冰又開始滾動。

血鸚鵡一直飛向魔宮,肅立兩旁的神魔們忽然消失不見。

它將載天帶到魔宮前。

一到了魔宮前,十三隻血奴也消失了,魔王卻早已不知在何處。

“你由這玉階直直上去,到了玉階的盡頭,你將會看到一片汪洋。汪洋中有一艘魔舟,它會將你載走。”

“我為什麼要離開?”載天問。

“不是要你離開,隻不過將你載到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一個能夠解釋你第二個願望的地方。”

話聲一落,血鸚鵡突然又化成為一團火焰,血紅的火焰一閃即逝。

白玉階綿綿的向上伸展。玉階上風更勁,霧更淒迷。

高處不勝寒。

一步一步的走上去,玉階的盡頭,果然是一片汪洋。

一望無際的汪洋。

水不是藍色的汪洋。也不是綠色。

是紅色。紅得就宛如是火。

火海。

這一片汪洋竟然是一片火海。

一望無涯的火海,沒有和天連成一線。

火海麵上根本就沒有天空,隻有風和霧。

這絕不是人間的海洋。

載天站立在白玉階的盡頭,望著無聲的火海。

魔海已在眼前,魔舟又在何處?

載天心念方動,一艘魔舟已出現在他的眼前。

魔舟。魔舟其實隻是一排木頭編結而成的的木排。

這木排又能如何渡過這一片火海?

這木排又會將他帶到什麼地方?見什麼人?

血鸚鵡說過,一看見魔舟就要跳上去,可是教天看到這艘魔舟時,還猶豫了一下。

即使是真正的海洋中有這麼一艘木排,敢坐上去的人心中都難免猶疑一下,何況這是一片火海。

但那一艘木排卻沒有猶疑,它已將走,載天一看,已顧不了什麼了,他已縱身跳起。

如果--

如果沒有任何意外之事發生,載天這一跳,會跳出什麼結果?

他一定跳入那一片火海中。

真的--

真的他跳入那一片火海中,他會怎麼樣?

他如果真的跳入那一片火海中,會發生什麼後果呢?

第五章 第十五劍

魔舟在遠飄。

載天一看,已不再猶疑什麼了,他驚聲一出,人已縱身而起。

他已用盡全力要躍向那已開始離去的藻舟。就在他剛跳起時,忽然聽見一聲好陌生,又好熟悉,又好遙遠的叫聲“危險!”

然後地就看見一條長鞭,從他的身後不知是何處,飛卷了過來。

一卷過來,就纏住了他的腰。

長鞭一卷上他的腰,他的身子就落下,落在白玉階的盡頭。

他一落下,他的腦袋就突然“轟”的一聲,然後他就失去了知覺。

黑暗。

一片黑暗。

黑暗中仿佛有聲音,又仿佛也有光亮。

這些聲音,這些光亮都仿佛很遙遠,也仿佛在耳邊。

聲音仿佛是女人聲音,光亮仿佛是火焰的光芒。

聲音仿佛從天上傳來,虛虛渺渺。

光亮仿佛在閃爍,又仿佛在掙紮。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遙遠,隻是那麼的清晰。

載天用力甩了甩頭。

這一甩非但沒有甩掉那些虛無的痛苦,反而增加了真實。

聲音更大了,光亮出刺眼了。

載天眼趕緊一切,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的睜開。

一睜開眼睛,他又看到了火焰。

這一片的火海沒有無際,它有盡頭。

盡頭是床的靠牆處。

火海就在床中。

床的中央已裂開,火焰就在床的裂開處。

載大的人就在床邊的跨腳板上。

他就站在床邊,麵對床,麵對床中央的那一片火海,他的腰上還係著一根長鞭。

載天回頭。

他一回頭就看見了“奇濃嘉嘉普”。

牆壁上的“奇濃嘉嘉普”。

壁畫前有一張桌子。就是他禾進入“魔域”肘坐的那一張桌子。

桌上有酒,六瓶。有菜,六道。

桌旁有人,一位。

一位少女。

一位左邊赤裸,右邊盛裝的少女。也就是剛剛向他講解“皿鸚鵡”的少女。

他的人依然美麗,美得模異,但她的臉卻仿佛有了恐懼。

她恐懼什麼?

她的目光不是在載天,而是在門那兒。

載天疑惑的望向門。

門口站著一個人。

一個手上拿著一根鞭子的人,這根鞭子的尾巴,就卷在載天的腰上。

這個人在笑。

“菱少爺?”

載天仿佛不信的叫著。

“好像是的。”黃少爺笑著說:“我好像就是黃少爺。”

“你怎麼會來這裏?”

“我本來應該舒舒服服的在家喝著陳烽女兒紅。”黃少爺歎了氣。“可是有個人卻偏偏要跳人火堆中,你說我怎能安心喝酒?”

載天望望床中的火焰,再望望腰上的長鞭,他忽然醒了。

那個要跳入火堆的人就是他。

他不是明明在“奇拉嘉嘉普”嗎?怎麼會忽然間又回到了“竹屋”?

載天轉頭,注視著桌邊的少女,然後再望向桌上的六瓶酒。

“這是好酒。”黃少爺說:“而且是一等一的竹葉青,隻可惜裏麵摻了點別的東西。”

“罌粟?”載天問。

“好像是的。”黃少爺說:“應該是這一類的東西。”

明白了。

載天忽然都已明白了。

剛剛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腦中的幻想,都是由壁上那一幅“鬼”畫而產生的。

什麼魔王?什麼血鸚鵡?什麼血奴?什麼三個願望?什麼“奇濃嘉嘉普”?都是假的,都是幻想的。

都是由於他喝了那桌上的“好”酒。

床中的火焰真猛真烈。

如果不是黃少爺及時趕到。如果他已跳入,那後果已可想而知了。

死。

燒死。

“你是血奴?”載天問。

“是的。”少女居然還這麼回答。

“血鸚鵡的血奴?”

“不是。”

這個聲音居然又來自壁上的那幅畫中。

“她是我的血奴。”

載天驚疑的望著畫。

“她當然是你的血奴。”黃少爺笑著說:“如果她是我的血奴,我一定吃不消,我一定會截帽子,戴一個有顏色的帽子。”

“噗嗤”的一笑,少女居然聽得忍不住笑了出來。

“好。”畫中之聲又響起。“你果然不愧為黃少爺。”

“還好我是黃少爺。”黃少爺說:“換做別人,被你們這麼裝神弄鬼的一嚇,包準變成黃烏龜。”

黃少爺手一扯,長鞭“咻”的一聲,又回到了他的手中。載天腰上一鬆,人也跟著走下跨腳板。

“烏龜總是縮著頭,見不得人。”黃少爺說:“閣下難道是烏龜?”

沒有回答。

但壁畫忽然從中間分開,一個人施施然的走了出來。

他的臉中有笑容。

笑容中有一股傲氣。

這個人一身穿著藏青色的長衫,連鞋子都是藏青色的,發上也係著一根藏青色的發帶。

他的右手撫摸著自己頭上的發絲,左手是垂直的,是空蕩的,是虛無的。

他的左手沒有手。

他的左手是空的。

他是個獨臂人。

他笑望著載天。

“你沒想到是我。”

“是的。”載天歎了口氣。“打死我,我都猜不到是你。”

“其實離別鉤一失,老蓋仙接著死,你就應該想到我了。”他忽然咳了一聲,很用力的咳,等氣稍為順了一點,他才接著說:“狄青麟想殺的人,又有哪一個不死的?”

“你雖然沒有死,可是你付出的代價也不小。”載天說:“你的左手已不見了。”

“想做成一件大事,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他昂然的說:“一隻左手,又算得了什麼?”

“是算不了什麼,可是又何苦呢?”黃少爺笑著說:“應無物,你以為你犧牲的很值得?”

這個由畫中走出來的人,居然就是應無物。

“為了青龍,沒有什麼值不值得的。”應無物說。

“好。青龍會能有你這樣一個人,也不枉狄青麟砍掉你一隻手。”

這是一句什麼話?

這句話也隻有應無物這類的人才聽得懂。

這是一句譏誚話。

應無物聽得懂,但他無所謂。

--一個當奴才的人,大概都已習慣了這一類譏誚的話。

--他們不能不習慣,一個習慣做走狗奴才的人,又怎能不習慣“人”的話?

應無物在冷笑。

他隻能也隻有冷笑。

“如果你的武功,能像你的話那樣尖銳。”應無物說:“我就服了你。”

“我不要你服。”黃少爺笑嘻嘻的說:“我隻不過想把你綁在叉子上,然後放在火堆上烤一烤。”

他接著說:“因為我很想看春走狗被烤是什麼樣子?是什麼味道?”

“一定不好看。”載天說:“一定不好聞。”

“我知道。”黃少爺說:“可是我還是想看,更想聽聽走狗被考的哀叫聲。”

“如果你晚一步來,我保證你一定可以聽到”應無物瞄了載天一眼:“一定可以看見那種情形。”

“不一樣,那不一樣。”黃少爺說:“走狗怎麼可以和人相並論?”

他接著說:“人被烤,是殘忍。走狗被烤,就應該了。”

現在應該是白天了。

但在屋裏卻感覺不出來,因為所有的門窗都是緊閉著,屋內燃有孔明燈。

燈火亮如白晝。

除了燈火之外,還有亮光。

劍光。

一柄窄窄長長的劍,劍刃上閃著銀藍色的光芒。

光芒一旋,劍光一抖,應無物回劍直放麵前。

劍光閃爍,應無物的目光也在發亮。

亮如劍光。

“這把劍,已有二十年末曾出鞘了。”應無物凝注劍。“希望今日它吃到了的是一頓‘佳餐’。”

“不可能是‘佳餐’。”黃少爺說:“自古以來奴才走狗的肉都是酸的,血更是鹹的不得了。”

“唉!”

應無物歎了口氣,劍光又一旋。

“我雖然是獨臂。”應無物望著黃少爺。“但你們馬上就會知道獨臂也有獨臂的優點。”

高手相爭,勝負往往在一招間就可決定,隻不過這決定勝負的一招,並不一定是第一招,很可能第幾十招,幾百招。

現在他們已交手五十招,應無物攻出三十八招,黃少爺隻還了十三招。

因為他看看“鼓目神劍”在劍招上到底有什麼奇特之處,他更想看獨臂有哪些“優點”。

應無物仿佛已知道他的心意,所以並沒有使出全力,也隻是用些虛應的招而已。

載天並沒有閑著,在應無物開始攻擊時,那個看起來很甜很美麗的怪異的少女也展開了身手。

她的人雖然纖纖柔柔的,可是她的攻擊,卻讓載天有點受不了。

她隻穿著右半邊的衣裳,不動還好,一舞起來,右邊的衣掌隨著動作而扭動,一些不該被男人看到的“部位”,都露了出來。

隻要是男人,就沒辦法不往那些“部位”看,一看就會閃神。

高手生死鬥,豈能閃神?

所以載天已遇著十幾個險招,他在心裏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再看。

怪了,眼睛仿佛不是他的,偏往那些“部位”鑽。

越打,載天的冷汗直流,少女臉上的笑容越淫。

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這是一場很奇特的決鬥。

一邊是想看,卻偏偏看不著。一邊是不想看,但都全部看到了。

一方是急的不得了,一方是悠閑的很。

雙方已交手幾百招了,還是沒有什麼勝負,就在黃少爺覺得已沒有什麼意思時,應無物的招忽然變了。

他的劍本來是平淡毫無變化,卻忽然間,劍法起了一種很奇異的震動。

他的劍勢本來很快,就在這時,忽然間慢了下來。

很慢。

雖然慢,卻還是在變。

一劍輕飄飄的刺出,輕得就像是流水那麼輕。

這一劍刺出後,黃少爺的眼睛裏立刻有了光。

應無物這一劍使的很輕描淡寫,就仿佛隨手揮出的,黃少爺卻知道,隻要自己稍為不留心,這一劍就會將他的臉部弄出一個窟窿來。

轉眼間,應無物已刺出了七劍,一劍比一劍慢,但黃少爺眼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

當第七劍刺出,舊力已盡,新力末生時,黃少爺利用這個空檔調順丹氣。準備迎接那更慢的第八劍時,應無物的左邊袖子,突然橫掃了過來。

黃少爺隻注意應無物手中的劍,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時候利用回劍扭身的力量,而將左邊的衣袖甩向黃少爺。

“啪噠”的一響,黃少爺的右邊臉已紅了起來,紅得就仿佛某種動物的屁股。

獨臂果然有獨臂的好處。

對敵時,對方隻會注意握劍的手,而疏忽了那空蕩的衣袖。

黃少爺發誓下次再和獨臂人交手時,絕對不再犯第二次錯。

衣袖擊中黃少爺時,應無物的第八劍也已刺出。

黃少爺雖然閃過了第八劍,但胸口已被刺出了一道口。

血緩緩沁出。

應無物在冷笑。“你現在總算知道獨臂的優點了吧!”

“也隻有你這種殘廢的人,才會想出這種不要臉的招式。”

黃少爺實在氣極了,不然他不會說如此刻薄的話。

載天雖沒有被擊中,但他已苦不堪言。有時明明三招內就可以取勝,他卻下不了手,並不是他憐香惜玉,而是無法下手。

因為凡是他要下手的地方,都是很要命的“部位”,他怎能向女人這種地方攻擊呢?

可以攻擊的地方,少女全部防著,不該讓男人看到的地方,她全展露出來。

如果載天是個小人,這場決鬥早已結束了。

如果載天是個色狼,不用說這場決鬥在一開始,就結束,然後換上另一種“決戰”。

可惜載天不是小人,更不是色狼,所以他隻有苦苦的打著。

“後來你是用什麼方法製伏那個少女?”

這句話是楊錚聽了這段故事後問載天的。

“我被那個少女逼得沒辦法了,所以隻有解下自己的腰帶。”

“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