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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想,這是多麼的荒唐啊。一個人居然不容許別人愛上自己的父親,想讓父親完完整整屬於自己,這份霸道和貪婪裏,林星看到的是自己的畸形,甚或扭曲。算了,現在一切將要過去,父親走了,永遠地離開這個毀滅了他一生的世界,用不了多久,她也會跟去,到那兒,還有人跟她爭搶父親麼?

林星是在父親走後的某一天突然意識到自己會不久人世的,那種感覺很強烈,突然地捉住她便再也不丟開。林星當時沒有害怕,她甚至幸福地笑了笑,後來有一天,大約是給父親掃完墓的第三天,身體的疼痛便暴發了出來,先從某一個位置,後來迅速擴散到全身,林星痛得在床上打滾,腦子裏卻想,是父親不肯饒恕她,還是丟不下她?

叫甜甜的女孩曾經勸過她:“去醫院吧林星,這樣耽擱下去,我怕你真的會出事。”林星抹抹汗,強撐著說:“不要緊的,我的身體還沒那麼脆弱。”這話不久,林星便不敢樂觀了,她甚至能清楚地聽到病魔在體內轟轟作響的聲音,她青春的軀體正以狂風橫掃一切的方式迅速枯萎下去。

上次去福州,沒能找到陳雪吟,也沒打聽到她私生女兒的下落,林星曾告誡自己,你要去醫院,你還不能死,你必須要見到這個女人,你要告訴她,父親是愛你的,一生都在愛。你還要問問她,她用怎樣的方式,讓父親拿一生去為愛情守候,難道那個時代的愛情真就比日月還永恒?回廣州後她曾到過醫院,跟波波索要錢也不能排除她忽然間生出想打撈自己的意念,可她最終放棄了。活到這一步上,她開始相信命。

如果上蒼硬要她追隨父親而去,她會義無反顧。

這一次,林星就是來確診的,她打聽到廣州一家在肝病方麵有突出研究的醫院,她決計將自己交給這家醫院,如果上帝真要給她下死亡通知書,她會微笑著接受。

林星怕是沒想到,那個叫阿昌的還是隱瞞了她,他把一半真相講給了林星,另一半,他替妹妹陳雪吟隱瞞了。

女兒陳琳並不是林伯久的孩子,她是個孽種!據陳雪吟講,事情發生在夾邊溝的那個冬天,那個手握重權的軍管隊員在看上她不久之後的一個夜裏,撲進了她的地窩子,沒容她怎麼反抗,就粗暴地蹂躪了她。那是一個風高夜黑寒氣逼人的夜晚,許多年後,妹妹陳雪吟跟阿昌講起那個夜晚,身子還是抖著的。

“我沒辦法,真沒,如果不從,他會讓伯久死,他做得出。”她這麼跟哥哥說。哥哥理解,哥哥怎能不理解啊?

哥哥阿昌不理解的,是妹妹為何執意要把這個孩子生下,還要豁出命來把她養大?陳雪吟抹了把淚,這麼跟哥哥說:“我要拿這個孩子,保林伯的命,隻要孩子在,他就不敢把林伯咋。”

陳阿昌傻了。

更傻的,是妹妹因這個孩子,背負了一生的債。

妹妹是有機會見到林伯的。阿昌的記憶裏,妹妹至少有兩次機會,可以跟林伯久相認。第一次,是妹妹終於打聽到林伯久在深圳,於是她拋下家,輾轉千裏,去了深圳。靠了同學的幫忙,她終於打聽到林伯久活命的地兒。然而老天爺不公平,也就在那天,有人給林伯久介紹伴兒,女方是林伯久房東的女兒,男人出海死了,丟下她跟兩個娃,相依為命,苦苦地過日子。房東也是在朝久相處中,發現林伯久是個可以依靠的男人,決計把女兒許配給他。陳雪吟趕到時,房東正擺了兩桌菜,請村子裏的人來吃,順便也想給村人們介紹林伯久,想以女婿的身份介紹給大家。陳雪吟從前往吃席的村人口中聽到這消息,就忽然沒了往前去的力氣,後來她在離房東家不遠的一塊空地上坐下,坐了一夜。

那一夜,陳雪吟差點就把眼裏的淚哭幹。第二天,她托付給同學一件事,讓她轉告林伯久,就說當年那個來自南國的女人死了,死在找他的路上。那同學也以為林伯久真要做房東的女婿,就老老實實把這話給轉告了。沒想,此後發生了許多荒唐事,跟陳雪吟的想像完全不一樣。

林伯久並沒打算娶房東的女兒,更沒打算在那個叫三尾魚的小漁村過一輩子。不久之後的一天,他帶著陳雪吟死去的消息,上路了,此後便開始他在深圳打拚百久建材的日子。

陳雪吟呢,滿以為林伯久做了房東女婿,等她知道事情並不是這樣,已是幾年以後,她慘然笑了笑,笑世事的荒唐,也笑自己的荒唐。

第二次,是在得知女兒離世的消息後。要說陳雪吟也是可憐,可憐得很。自從把女兒寄放到哥哥家,她就再也沒敢承認女兒是她親生的,一是她怕那個軍人,怕他會追來,更怕女兒的生世一旦暴露,女兒這一生,就又是一條血淚連著的路。哥哥阿昌也算狠,女兒離世半年後,才將消息告訴她。陳雪吟哭過,還死過,沒死成之後,就又上路了。這一路,她想著女兒,想著林伯久,也想著自己這腥風血雨的一生。她原打算,到了深圳,先去女兒墳上哭一場,然後找林伯久,跟她把實情說了,把一生的苦還有相思全說了。沒想還沒到深圳,她就病了,差點丟了命。等養好病,再去找時,就聽說林伯久有了女兒,叫林星。

他有了女兒!

陳雪吟再次止住了腳步……

這一次她是為林星。

這些話,陳阿昌怎麼會講給林星?

§§第九章 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