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文和司雪分崩離析,很快辦了手續,這事讓所有人愕然。按司雪的說法,她現在很忙,沒時間折騰,不如快刀斬亂麻,一刀結了算了。樂文也是慷慨陳詞:“我受夠了,再也不想受了。”
等吳世傑知道,事情已不可挽回。
一場婚姻的消失,有時還比一個夢的醒來容易,婚姻這玩藝,有的牢不可破,有的,竟脆弱如玻璃。站在黃昏的窗前,吳世傑發了好一陣呆,他並不是覺得這婚不該離,隻是,婚中的這兩個人,仿佛跟他有扯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秋風掠過,他連打了幾個寒噤。妻子走出來,輕輕替他披上一件毛衣。吳世傑想握住妻子的手,妻子輕歎了一聲,又回廚房去了。
這段日子,吳世傑除了往下麵跑,就呆在家裏,很少在場麵上走動。工作的事,也是采取退守的方式,大盤子的事,都由市委那邊定,他很少發表個人意見。實在繞不過去,就人雲亦雲,按多數人的意見行事。這種辦法雖說消極,卻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果然,林煥那邊不再咄咄逼人了,偶爾的,還衝他親切地笑笑。他這一讓步,吳水的格局重新平衡起來,市委定調子,市府抓落實,兩個聲音變成一個聲音,和諧自然有了。
惟一不利的是,有人說他投降了,就連妻子也認為,他這樣子窩囊,還不如離開吳水,換個清靜點的地方過日子。至少,不用看人眼色。吳世傑不敢跟妻子解釋,就如同不敢跟妻子多提司雪一樣,兩件事他都有苦衷,這苦衷怕是做小學教師的妻子無法理解的。
妻子最近請病假,從另一個城市趕來照顧他,其實是不放心他,吳水的事前陣子吵得沸沸揚揚,妻子不可能什麼也聽不到。
這種選擇到底是對還是錯?吳世傑一時也搞不清,但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有時候步子是很難邁的,甭看你長著兩隻明亮的眼,兩條健壯的腿,但真要讓你放開步子走,你卻抬著腳不知能不能往下踩,一腳踩偏毀了一生的人多得是,但啥又叫個不偏,是沒人告訴你的。
白日裏有人找到他,征求對李正南的處理意見,李正南的事情調查到中間,照樣進行不下去,不是問題有多複雜,是關係太複雜,所以辦案人員很謹慎,恨不得把領導一個個找過來,讓他們發話。領導們偏是玩深沉,誰的意見聽起來都中肯,但誰的意見裏都沒有具體內容。吳世傑回答得更妙:“就按他們的意思辦吧,這種事,我們最好還是少幹預。”那個人撓撓頭走了,這話一定讓他難為好幾天,李正南想出來,怕真是沒那麼容易。這麼想著,吳世傑就覺自己有點猥瑣,或者叫墮落,權力階層的墮落。還是司雪罵得對:“縮起頭來裝烏龜,還說你英明。”
跟吳世傑相比,老胡這次倒顯得英雄。一到吳水,他就往醫院跑,秦嶺的情況果真不妙,很不妙。老胡看了一眼,就覺秦嶺堅持不久了,這感覺來得沒頭沒腦,卻很真實。老胡將自己狠狠詛咒一番,關切地問:“醫生咋說?”
“還能咋說,人都這樣了,說又能頂啥用?”茹雪梅哽咽著嗓子,她的臉上是少見的絕望。老胡在醫院守了兩夜,他不知道為啥要守在醫院,但他實在離不開醫院。秦嶺奄奄一息,他的病是一月前一個秋雨淫靡的夜晚突然暴發的,剛開始是發燒,接著抽風,送到醫院治療幾天,茹雪梅以為好了,拉回家後讓他靜養,誰知這一靜養,秦嶺就再也說不出話來。而那段日子,正是老胡風風光光卻又愁苦百結體驗院長滋味的日子,老胡認為,生命是有許多暗合的,這暗合極有可能就是上帝的旨意,但上帝有時候做起事兒來,比流氓還要惡毒。
“醫生到底咋說?”一連幾天,老胡總是不停地問茹雪梅這個問題,茹雪一開始還有耐心,將醫生的話原原本複述給老胡。醫生說秦嶺是癌,肺部癌細胞已經擴散,由於長期用一些特殊藥,加上殘疾人的特殊生理,細胞擴散速度就比常人要快,也比常人難以扼止。後來讓老胡問急了,茹雪梅突然翻臉:“你到底想知道啥,是不是想讓醫生告訴你,他到底哪天死?”
老胡麵色大驚,茹雪梅咋能這樣說話,咋能這樣說話麼?我哪有那個心思,哪有麼?不管有沒有,茹雪梅是不理他了,老胡受到傷害似的,感覺再賴在醫院就有點讓人家瞧不起,於是趁茹雪梅外出的空,悄悄提上行李包,黯然離開醫院。站在吳水街頭,老胡再一次向老天發誓:我老胡要是有那心思,你就讓車把我撞死。說著就橫穿馬路。此時正值車輛高峰,老胡毫無畏懼,英勇就義的勇士一樣往車輛中間走,街上立刻響出一片罵,老胡毫不在乎,走過去走過來,神經病似的來回走了五趟,引得值班交警尖叫著撲向他:“找死啊你,交通規則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