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惠文後伏誅,楚懷王赴會(3 / 3)

“我不擔心這些。”羋氏轉過頭看著嬴疾道:“我擔心的是,一旦到了楚國的利益受損,葉陽在他身邊哭鬧之時,他會不會改變主意。”

“成長之時,難免迷茫。”嬴疾依然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我相信當國家的利益和個人情感擺在他麵前,叫他選擇時,孰輕孰重,他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羋氏聞言,輕輕一笑,“在最危難之時,看到你風輕雲淡的表情,令我也看開了許多!”

嬴疾也是淡淡一笑,“在我最擔心之時,看到你強秦之決心,我心甚慰。下一步如何做,太後可有計較?”

羋氏低頭沉吟了片晌,說道:“以眼下的局麵來看,要使齊國真正下決心伐楚,我們所做的尚有不足之處。”

嬴疾點頭稱是,“楚國伐韓,在韓國危急時刻,齊國可能會出兵,但隻是解其之困,事後可能還會將矛頭指向我秦國,故而秦之危險尚未解除。隻是如今秦楚已是昆弟之交,如何再進一步行事?”

“再盟楚。”羋氏的心裏早有算計,這是她謀劃已久的一盤大棋,因此當嬴疾相問之時,幾乎是脫口而出,“選一個地方,大張旗鼓地與楚簽訂盟書,做予齊國看,他昔日的盟友是如何親秦的。”

“太後之計,大妙!”嬴疾忍不住笑道:“臣便錦上添花,給太後出個主意,關於簽盟所在,為示誠意,不妨就選在楚地的黃棘(今河南省新野縣東北一帶)如何?”

羋氏說道:“黃棘距函穀關不遠,又屬楚國邊境,甚好,便是那裏了。”

卻說嬴稷陰沉著臉回了宮,讓侍人都退了下去,一個人獨自坐著生悶氣。母親在這個少年的心裏是神聖的,在燕國的那幾年裏,他與母親相依為命,在他的心裏,從未如此感激過母親,她的勤勞,她對人的謙恭,一樣一樣印在他的心裏。可是回了秦國,似乎一切都變了,他的母親,讓他覺得陌生。

葉陽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嬴稷在喝悶酒,柳眉微微一動,在她的心裏,他是從不喝酒的。當下輕聲走將上去,慢慢地坐在他的身旁,待他飲盡時,又替他斟了一樽。

嬴稷回頭看了一眼葉陽,心裏湧起一股深深地內疚,她總是如此安靜,總是默默地留意著他,關心他,順著他,從不曾有過一絲的怨氣。這是多麼溫柔的一個女人,盡管她的容顏不是那麼盡善盡美,可她的溫柔卻使她那樣的富有光彩,如水般的眼神無時無刻不在吸引著他。

嬴稷輕輕地把她摟在懷裏,當她的體溫慢慢地襲上他的身體時,他猛地產生一種想要保護她的衝動,她這弱不禁風的身子,是禁不起傷害的。

嬴稷低下頭,在葉陽的額頭吻了一吻,心裏傳來一陣隱隱的痛。親楚進而弱楚在戰略上沒有錯,恰如母親在朝堂上所說的那番床笫之事也沒有錯,可偏是要如此極端嗎?

想到此處,嬴稷又要拿起酒來喝,這一回葉陽卻阻止了他,伸手纖纖玉手把酒樽輕輕地拿了過來,然後自己一口飲盡。她不善飲酒,一樽酒下去,白晳的臉上立時泛起紅暈,這使她的臉看起來彈指欲破。

嬴稷詫異地道:“你不善飲,為何今日卻搶我的酒來飲?”

葉陽把酒樽放下,“王上也不善飲,為何今日卻獨坐苦飲?我不能為王上分憂,但為王上飲一樽卻是無妨。”

正說話間,侍人來稟,說是太後旨意,三日後去黃棘與楚王會盟。

嬴稷聞言,勃然大怒,伸手將桌上的酒掃落於地。葉陽大驚,“王上這是為何?”

“我尚年幼,事由母親作主,無可厚非。可我也是人,她為何不能聽聽我的感受!”嬴稷漲紅著臉,激動地道:“我不想去參加會盟!”

葉陽自然不能看透個中玄機,訝然道:“秦楚互遞盟書,乃是好事,王上為何發如此大的火?”

嬴稷紅著眼,看著葉陽懵懂無知的樣子,重重地歎息一聲,“你不懂。”

葉陽說道:“我若是懂得,便能替王上分憂了。但還是勸想王上一句,太後如此做,定是為秦國著想,王上莫要拂了她的意才好。”

嬴稷點點頭,讓葉陽先行出去,讓他好生靜靜。

事實上,在製定盟楚弱楚這個戰略時,羋氏也曾搖擺過。每個人對故鄉都有個解也解不開的情結,不管故鄉曾對其有過利也罷,有過傷害也好,這無礙思念,思念隻是單純的對故土的一種眷戀。這樣的眷戀羋氏也有,她有時甚至憎恨自己,為何如此狠心圖謀故土。可當回到現實,眼看著偌大的鹹陽宮時,她又告訴自己,這一步是必須走的,如果不吃掉楚國那隻龐然大獸,秦國早晚也會被其吃掉。

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如果你動了情,傷了心,便是離死不遠了。

公元前304年初秋,羋氏帶著嬴稷、魏冉等,在一隊千人甲士的護送下,浩浩蕩蕩地出了函穀關,前往楚國黃棘。

嬴稷雖說極不願意去黃棘會盟,甚至隻要想起齊、韓、魏三國圍楚,葉陽那痛不欲生的表情時,他的心都會忍不住作痛。但他也是識得大體的,看得清大局的,從國家的利益上來講,母親的做法是正確的,如果為了一個女人,置國家的利益於不顧,如何對得起為此耗盡心血的嬴氏祖宗?

在羋氏等人抵達黃棘的時候,楚懷王已然到了,他依然很胖,依然麵白無須,卻已然略有些老了,歲月給他留下了一頭花白的頭發,那雙小小的眼睛也不再有當時的神采,看上去有點混濁。

羋氏下了馬車,看著楚懷王的樣子,喟然道:“果然歲月無情,年華易逝,這一別才兩年,王上的頭上竟是增了這許多白發!”

楚懷王看著這位年華正茂、神采奕奕的女人,不由又想起了在楚國驛館時與她在一起的旖旎情景,禁不住看得癡了。羋氏輕咳一聲,微笑道:“王上看什麼,莫非我的頭上也有白發了不成?”

楚懷王這才回過神來,哈哈一笑,“你卻還說歲月無情,依本王之見,歲月是何等眷顧你!”

“王上說笑了!”羋氏嫣然一笑,“飲水思泉,時刻不敢忘母國之恩,今日與王上在此簽訂盟約,以使兩國交百年之好。”

楚懷王聞言,眉開眼笑,說道:“甚好,甚好!秦國沒了張儀,本王放心得緊!”

這一日,嬴稷與楚懷王簽了黃棘之盟,互遞國書,秦國還將之前占領的楚國上庸(今湖北竹山縣西南)歸還楚國。楚懷王很是高興,大擺酒宴,招待秦人,他渾沒想到,一股強大的危機已然臨近。

齊宣王田辟疆聽到楚秦兩國黃棘之盟一事後,果然怒發衝冠,從眼下的局麵來看,若說要聯合韓魏伐秦,尚欠時機,但攻打楚國卻還是綽綽有餘的,先把楚國拿下了,伐秦自是不在話下,於是發兵十五萬,日夜不停地往楚境撲將過去。韓、魏兩國正被楚國逼得苦不堪言,見齊國出兵,自然是欣然響應,三國大軍,分作三路,從三個方向,向楚國發起了攻擊。

此時的楚國雖依然國土廣袤,人口眾多,但軍事上卻十分薄弱,楚懷王聞得三國聯軍在楚地四處開花,旬日之間,便被奪了六座城池,頓時就慌了,連忙遣使求秦救援。

嬴稷接到戰報後,急忙來找羋氏,說道:“三國聯軍已然攻楚,隻在旬日之間,便攻克六座城池,楚國怕是抵擋不了多少時日,若是楚國被滅了,秦國亦危,孩兒以為該是我們出手的時候了。”

羋氏瞟了嬴稷一眼,粲然一笑,“稷兒,越是在這種時候,越要沉得住氣。急什麼,讓他們再打打無妨。”

嬴稷急道:“母親打算何時發兵救楚?”

“哪個說我要發兵救楚了?”羋氏正色道:“稷兒,看來葉陽還是影響你了,你的方寸已亂。”

嬴稷一聽,越發的不明白了,“若不救楚,楚豈不亡也,到時秦國該如何應對聯軍?”

“救楚,不一定非要發兵去楚。”羋氏站了起來,走到嬴稷的麵前,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你且靜下心來,好生盤算盤算,如果發兵往楚,頂多是把三國聯軍趕跑了,我們卻得不到絲毫好處。但如果發兵韓、魏兩國呢?”

嬴稷愣了一愣,低頭思索時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黃棘會盟母親不隻是要弱楚,還要攻韓、魏!

羋氏的這番話對嬴稷內心的震動是非常大的,這道理其實很簡單,這就如同在燕國時去山中打獵一般,看到兩隻狼在撕咬一隻野豬,如果獵人衝將上去,必然可得野豬,但那兩隻狼肯定是被嚇跑了。可如果獵人守在暗處,待時機成熟,用箭射狼,不但可以得到野豬,還能把狼也一道射殺了!

嬴稷看著母親,她的確已不再是那位溫柔持家的母親了,她是一位才思敏銳的謀略家,此時此刻,嬴稷對母親又有了新的看法,在母親麵前,他的確過於幼稚了,他應該向她多學習,唯謀略才是治秦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