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文後的寢宮裏,隻點了一根火燭,昏黃的火光下,惠文後頭發散亂,容顏憔悴,眼神之中再無光彩,猶如一潭死水,毫無光澤。
嬴蕩意外身亡,嬴壯奪位被誅,一下子失去了兩個兒子,徹底把惠文後打垮了,體內的靈魂早已隨著兩個兒子飛至天外。
確切地說,惠文後並無謀權奪利之心,隻是她被時局牽著鼻子走,身不由己。
孤燈下,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蒼白的嘴唇時不時地嚅動著,喃喃地不知道在念叨什麼。目光流轉間,她看到了羋氏站在門口,一股怒火猛地在心底升起,是這個女人毀了她的一切,她想痛罵她,可是話未出口,她又看到了羋氏手裏托著一個盤子,盤子上麵有一壺酒,旁邊又放了一金一銀兩隻酒樽。看到這些,她明白了,當初她用毒酒侍候她,如今她來報複了。這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女人,她是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的。
惠文後淒然一笑,事到如今,生亦何歡,死亦何悲?
羋氏走將進來,把盤子放於桌上,然後在惠文後麵前坐下,“姐姐,妹妹來給你送別。”
惠文後看了眼一金一銀兩隻酒樽,“今日我用哪一隻?”
“自然是銀樽。”羋氏拿了銀樽在手,斟滿了酒,放在惠文後麵前。
惠文後看著酒樽,驀然尖笑起來,“所謂成王敗寇,今日我輸了,死而無怨。但有一件事須與你說明,事實上我從不想與你劍拔弩張,隻是我性情軟弱,一直在良心與權力之間左右搖擺,不想竟是不知不覺地陷入了泥潭,終至不可自拔。今日之後果,是我自己造成的,我沒有主張也沒能阻止壯兒奪位,與你比較起來,今日之結局,早已注定。”
說話間站起身來,從身後的一個箱子裏取出一捆竹簡,回身放到羋氏麵前,說道:“這是商君書,乃當年商君以法治國的典籍,此書在先王駕崩後,便保存在我處。但我並沒有交給蕩兒,他天性好武力,想以武治天下,所以即便是給了他,他也不會看。今日我把它取出來交予你,唯望秦國在你的治理下,國泰民安,強我大秦,富我百姓!”
羋氏忙不迭起身,神色肅然地朝惠文後一拜,“羋氏起誓,倘若秦國敗於我手,叫我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惠文後慘然一笑,端起酒樽,“好歹曾是姐妹一場,共事一主,我信你。來,幹了此樽,算是作別之酒。”
羋氏手握金樽,遲遲沒有舉起來,“知道我為何一定要讓你走嗎?”
“知道。”惠文後似乎已將生死之事看淡了,淡淡地道:“我在,則有些臣工反你之心不死,朝局不穩。”
羋氏端起酒樽,“武王的妃子魏夫人,我會讓她回魏國,不會動她,你盡可放心。”
惠文後點了點頭,閉上眼,一飲而盡。羋氏飲完酒,走到惠文後旁邊坐下來,把她抱於懷中,輕聲道:“姐姐一路走好!”
旬日之後,嬴稷給惠文後舉行了盛大的葬禮,武王妃則在葬禮之後,被遣送回了原籍魏國,至此,羋氏掃清了內憂,開始著手應付楚、齊、韓、魏四國圍秦之事。
在昭襄王元年,即公元前306年,嬴稷尊羋氏為太後,史稱宣太後,太後之稱自羋氏始,太後執政,亦從羋氏始,從此之後,拉開了宣太後轟轟烈烈、壯懷激烈的執政生涯。她上台後,麵對戰國的局勢,所下的第一盤大棋便是盟楚弱楚。
是時,齊、楚、韓、魏等四國欲趁秦國新王即位、大局未穩之時合縱攻秦,羋氏的盟楚之策,實際上就是要破壞四國之合縱,使齊、韓、魏三國憎恨楚國,從而達到孤立楚國、削弱楚國的戰略目標,遂遣使入楚,與楚盟好。
豈料楚懷王先前被張儀誆了多次,對秦國恨之入骨,一聽秦使說要與楚國修盟交好,楚懷王哈哈大笑道:“秦虎狼之徒也,本王豈能再與虎謀皮?再者時下正值楚、齊、韓、魏四國合縱之際,我放著這大好的報複機會不用,卻去與秦交好,豈非可笑至極?”
秦使無奈,隻得回秦複命。嬴稷一聽楚懷王的態度,大為慌張,齊楚乃大國,再加上韓魏兩國共同伐秦,若與之硬戰,殊無勝算,當下便去與羋氏商議對策。
羋氏聞言,雖也吃驚,倒是並不覺得意外。那楚懷王乃貪婪之輩,想當年張儀與之相交,無不是以利相誘,如今秦國空著手去與楚懷王打交道,失敗而歸,也是在情理之中。
羋氏緊蹙著蛾眉來回走動著,她心裏很清楚,若不能破壞這一次的四國聯盟,慢說是四國合縱,僅以齊楚兩國便足以滅秦。藍田之戰的舊傷未愈,此時的秦國不宜再戰了。羋氏抬起頭看了嬴稷一眼,他的眼裏盡是慌亂無措之色,仿如一隻雛鷹,雖有英武之氣,但畢竟尚且稚嫩,經不起大風大浪。
看著尚未成人的孩兒,羋氏暗暗下了個決定,親自赴楚去見楚懷王,她要為她的孩兒掃平障礙,助其完成大業。當下她朝著嬴稷微微一笑,說道:“想當年張儀二欺楚懷王,無一落空,母親便親自去一趟楚國,再欺一欺那楚懷王。”
嬴稷驚道:“此時楚國正要伐我大秦,母親入楚,豈非是羊入虎口?”
“人都有弱點,與之相交,但要抓住其弱點,便可無往而不利。”羋氏道:“我兒隻管放心,母親此去定叫楚懷王與秦修盟。”
昭襄王元年,羋氏以太後之尊,親自出使楚國。
楚懷王自然知道嬴稷繼位後,羋氏是秦國實際的掌權者,驚聞其以太後之尊親自入楚,好不訝異,心想此番四國聯盟,端的是嚇著秦國了,非是萬不得已,她是不可能千裏迢迢來楚國的。羋氏此番入秦,大大地滿足了楚懷王的虛榮之心,心下好不得意,當下便在楚王宮之中設宴接待了羋氏。
羋氏入了楚宮,但見兩班文武坐於左右,楚懷王端坐在上首正位,桌上擺放了酒肉等吃食,以國禮接見,很是隆重。羋氏見狀,微微一笑,“王上以國禮相待,著實令我受寵若驚。”
楚懷王從上麵望將下去,隻見羋氏笑意盈然,眉目含情,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第一次在楚宮見到她時,那嬌媚俏皮的丫頭,不由得心裏一動,“你如今是秦國太後,位高權重,本王自是要以國禮待之。來,先請入座,我們邊吃邊談吧。”
羋氏在右側首位落座,舉酒相敬,與楚懷王一同飲盡之後,便又笑道:“我如今雖是秦國太後,可王上也莫忘了,我也是楚國的公主,當年這公主身份還是王上親自封的呢!”
“不錯,不錯!”楚懷王打了個哈哈,又道:“不過你雖與楚國淵源頗深,但如今畢竟是兩國相交,國之邦交,與親情無幹,到時少不得要得罪了。”
“哦,如此說來,王上莫非要大義滅親了嗎?”羋氏嬌嗔說了一句,然後直勾勾地看著楚懷王,眼波流盼,仿似在說,你狠得下心嗎?
楚懷王看著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神色間含嬌帶嗔,眼角生春,把楚懷王看得心裏一蕩,心想此女雖已沒了當年的俏麗可愛,卻是出落得越發的嬌美嫵媚了,怪不得嬴駟後宮佳麗無數,卻要獨寵此女了!楚懷王本來就是個好色貪婪之徒,見其神色曖昧,便試探道:“所謂邦交,利也,眼下我大可與齊、韓、魏四國合縱伐秦,此時與秦相交,何利可圖?”
羋氏見他一副色咪咪的樣子,莞爾一笑,“王上欲在我身上得到什麼?我今日入楚,誠心與楚修好,但要秦楚兩國能再修盟約,王上想要什麼,我無敢不從。”
楚懷王聞言,全身熱血沸騰,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在座楚臣也並非傻子,見他們表麵上雖談的是國事,實則眉來眼去,煞是曖昧,特別是屈原,此人一身正氣,見不得羋氏當眾媚惑楚王,站將起來大聲道:“王上,所謂紅顏禍水,切不可被此女迷惑,壞了伐秦大事!”
楚懷王一怔,剛要開口,羋氏卻先他一步道:“這位敢情就是楚國赫赫有名的左徒屈原吧?”
屈原斜瞟了她一眼,哼的一聲,“正是!”
羋氏如今雖已是秦國太後,對屈原之鄙夷之色卻是渾如未見,依然大大方方地笑道:“左徒說紅顏禍水,將天下女子都一竿子打盡了,卻是不該啊。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等都是母親所生,你說紅顏禍水,是大大的不敬。”
屈原明知是歪理,但他畢竟是飽學之士,讀的是聖賢之書,被羋氏如此一批,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氣得滿麵通紅。楚懷王看了羋氏一眼,朝她微微一笑,然後對屈原說道:“左徒所言,大有道理,楚秦邦交一事,容後再議吧。”
羋氏對楚懷王那寓意深長的一笑,似乎是心領神會,宴畢便告辭出來,回了驛館。
是日晚,羋氏穿了件素綾薄衫,長發披肩,端坐在一麵銅鏡之前。從鏡中望將過去,她薄施粉黛,雙頰酡紅,眼波流轉,蛾眉若柳枝兒一般往兩邊斜斜延伸,嬌媚無邊。
不多時,有侍從開門進來,說是楚懷王來見。羋氏哼的一聲,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道:“請他進來!”
楚懷王輕手輕腳地走將進來,見到羋氏時,隻見她素白的薄衫下,肌膚若隱若現,一頭秀發如瀑,一雙秀目含春,嬌羞無限,不由得眼睛一亮,嘻嘻笑道:“羋姑娘這一身打扮,卸下了太後之妝容,還原了女兒之本色,著實是傾國傾城,秀色可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