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奪位之爭在羋氏的鐵腕政權之下徹底結束,史稱“季君之亂”,公元前307年,嬴稷繼位,史稱秦昭襄王。
魏冉從大殿裏出來,向著朝霞深吸了一口氣,他相信從今日起,秦國的明天必然是光明的。
隨著內侍的一聲尖呼:“新王繼位大典開始!”禮樂之音陡然響起,候在外麵的臣工及使節這才被放行。步入殿前的正道之時,耳聽得禮樂聲聲,目睹著彩旗飄飄,正殿內外的侍衛手持戈矛,挺身而立,將王宮襯托得莊嚴肅穆,烘托著新王繼位的喜氣以及莊重。
待秦國的大小官員入得殿內,各國使節便在外聽宣。須臾,但見嬴稷昂首闊步從右邊的側殿走將出來,頭戴王冕,身著皂色王服,雖說臉上尚有一股未成年人的稚氣,但卻是英姿颯爽,朝氣蓬勃,目光朝眾臣工流轉之間,自有一派帝王之威嚴。其後麵跟著羋氏,她今日身著乳白色的衣服,兩手微微攏於袖口,與嬴稷兩人並肩一站,嘴角微露著抹笑意,顯得親切而又端莊,沉著而又穩重。
繼位儀式正式開始了,羋氏卻沒有在意那些繁文縟節,她靜靜地坐在嬴稷的旁邊,望著底下兩班文武,神遊物外。十八年前,當她還是一個小丫頭的時候,其弟弟為了討生活去武館打拳,打死了令尹的內侄,許是上天的安排,讓她在令尹府外,遇上了出使楚國的秦相國張儀,那一年她隨著張儀入秦,原是想入宮後可以與弟弟一起,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哪裏想到宮裏的生活大出她的意料之外,那些明爭暗鬥也非她一個來自民間的女人所能應付,最終被逐出了秦國,在燕國苦寒之地度過了五年的光陰。惠文王死後,武王繼位,那位年輕的王上力大無窮,體格健壯,她以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回秦了,要老死在燕國的山裏。卻不想在這時,命運跟他們開了個玩笑,武王舉鼎絕臏,嬴疾、甘茂兩位左右丞相力擁嬴稷為王。
經過了這一番起起伏伏,如今坐在王位的旁邊,俯視著朝上兩班文武,她感慨萬千,曾經是直率愛笑、活潑耿直的一位小姑娘,如今一躍而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秦國太後,爬上了人生的巔峰,當初在楚國雲夢澤的時候,怕是做夢也不會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想到此處,羋氏的嘴角微微向上彎起,但是在那一抹淺淺的笑容之中,多少也透露出了些微的無奈和沉重,坐在這個位置之上,是踏著成千上萬的屍體上來的,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人一旦坐上了這個位置,便會變得如此的心狠手辣,鮮活的生命從如今的角度看過去,為何不再珍貴?她微微地抬起眼,望著眼前金碧輝煌的大殿,暗暗地歎息了一聲,要使這個國家強大起來,還需要有多少人倒下去?
也許這就是命運。羋氏暗想,當命運把你推到這個位置的時候,當你身係國運,一舉一動關係到舉國千千萬萬百姓的時候,你的命運便已不再自主,所做之事不可以再考慮自己內心的感受,你要顧慮的是天下的芸芸眾生。
及至她回神時,典禮已然結束,她的兒子成了秦國真正的王。這時候,列國使臣陸續走入朝堂,紛紛表示祝賀。羋氏微笑著麵對每個使臣,並頷首致意。可當她看到一個人進來的時候,臉色立時沉了下來。
那是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長得甚是健壯,黑色的臉頰兩旁被風吹得有點發紅,一對劍眉下鑲嵌的是一雙犀利的眼睛,目光轉動之間,精光暴射,帶著股殺氣。
羋氏寒著臉看著他,在藍田大戰之時,此人與嬴壯聯合,威脅惠文王,要是不把她交出去,他便聯楚攻城,可以說正是此人害得她去了燕國,也正是此人使她的身子不再純潔。盡管在這個戰亂的時代,沒有人會去在意這些,但是她自己在乎,她恨不得將此人剁碎了去喂狗。
義渠王也看著羋氏,眼裏有些許的曖昧,也有些許的挑釁,似乎在向她說,不管你如何恨我,但我又來了,你能奈我何?他把嘴角一斜,兩手向嬴稷微微一拱,算是見了禮,倨傲地道:“見過王上,恭賀我王繼任秦國新王!”
嬴稷把手一抬,“免禮!”
彼此見了禮後,按理義渠王該退到一側去了,但他似乎並沒有這意思,看著嬴稷又道:“義渠現為秦之郡縣,王上繼位秦王,該是大赦天下,王上莫非不想封賞微臣嗎?”
嬴稷沒想到他當著眾臣及各國使節的麵討要封賞,因未曾麵對過這種場麵,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羋氏輕哼了一聲,說道:“你要什麼?”
義渠王大聲道:“要是向王上要黃白之物,未免要的有些輕了,我要城池如何?”
“好大的口氣啊!”羋氏冷笑道:“你不怕要了之後後悔莫及?”
“齊、楚、韓、魏已經動手了,大家都想要來咬一塊肉,我為何要不得?”義渠王桀驁地道:“實話予你說了吧,我義渠已然起兵,旬日之間,便可攻入秦國。”
魏冉見他如此趾高氣揚,勃然大怒,抽出劍來,大喝道:“你就不怕出不了這道門嗎?”
“魏將軍,好大的火氣!”義渠王看著魏冉,眼裏精光一閃,“我來了,就沒想到要回去,但你就不怕義渠舉傾國之兵,與齊、楚合而攻秦嗎?”
“怕個鳥!”魏冉把劍一揚,舉劍便刺。卻在這時,聽得羋氏一聲喝:“住手!”魏冉一震,手勢頓時緩了下來,劍身抵在義渠王的肩頭,便停住不動了。
羋氏說道:“且留下他的性命。”義渠王冷哼一聲,用手撥開肩上的劍。
散了朝後,羋氏把義渠王帶到了後宮,遣散了左右後,羋氏悠然地坐了下來,向義渠王道:“你果然是小人,會找最合適的時機來威脅。”
“君子成不了大事。”義渠王冷笑道:“你在燕國住了那麼多年,還不明白嗎?那燕王噲禪讓王位於子之,結果使國家大亂,讓百姓死於戰禍。”
羋氏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他的話,直勾勾地看著他道:“那麼你是要城還是要人?”
義渠王聞言,呼吸頓時急促起來。這是一個迷人的女人,她那如深潭一樣望不到底的眼睛,她那率真的微笑,她富有光澤的肌膚,她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深深地吸引著他。如今,一別五年,燕國的風霜和艱苦的生活不但絲毫沒有改變她的風采,歲月反而在她身上增加了獨有的成熟的風韻,這使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都格外的令人心醉。
義渠王的神色頓然變了,臉上散發著柔和的光,“你不恨我嗎?”
“恨,豈能不恨。”羋氏在說恨的時候,語氣依然是淡淡的,但是很堅定,“但我如今不再是秦國的王妃,一個閑居於後宮的女人。我是秦國的太後,一個左右朝政的女人。這個女人為了國家,可以把身體給你,你卻永遠無法得到她的心,你要她嗎?”
“我就是為你而來的。”義渠王激動地道:“這些年來,我與秦國作對,就是為了你。我屢屢犯境,是為了吸引你的注意,為了得到你。五年前,藍田決戰的那晚,是我這輩子最難以忘懷的一夜,你身上的每一寸地方,你的氣息,我無時無刻都在想念,是你讓一匹狼嚐到了肉的滋味,從此以後便再也難以忘記。哪怕是隻能得到你的人,我也無怨了。”
義渠王像狼一樣的撲將上去,眼裏噴著火,饑渴的難以抑製的火,仿如果真麵對著一隻柔弱的羔羊,體內的野性被徹底激發出來,他把她抱到床上,撕碎她的衣服,邊喘著粗氣,邊發泄著五年來的思念、渴望和原始的獸性。
一番雲雨之後,義渠王倒在羋氏的旁邊,歎道:“此時此刻,死亦無悔了!”
羋氏看了他一眼,確切地說,這個男人表麵上冷如冰霜,內心卻是熱情如火,他對她的思念和愛情都是真摯的,毫無隱瞞的,當一個男人想盡了辦法想要得到一個女人時,那女人應該感到幸福,此時此刻,羋氏的內心並非一潭死水,她恨他,卻也感激他,愛與恨的交織之下,使她的內心一陣隱痛,她突然發現她快要不認識自己了,今日之事,到底是為了自己的私欲,還是國家的安寧?或許是兩者兼而有之吧,又或許這就是權力所驅使的。
羋氏的蛾眉微微一蹙,當一個人抓住了權力的權杖之後,除了不願再把權杖落於旁人之手以外,還有一份沉沉的責任,為此,一代又一代的人為了權力和責任,奮鬥著、拚殺著,而自己的靈魂和意願卻在不斷的拚殺中被無意地潛藏了。
想到此處,羋氏的眼眶濕了,她再也回不到過去的自由和率真的時代了,包括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也必須違心地應和著他,隻有西境的匈奴不亂,秦國才能空出手來去對付楚國。
羋氏轉過頭,幽怨地看著義渠王。義渠王見她的眼裏淚水盈盈,正要發話,卻見羋氏突然伸手就是一個巴掌打過來,義渠王猝不及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個巴掌,不由得捂著臉,莫名其妙地問:“好端端的為何打我?”
羋氏見他一臉的無辜,沒忍住撲哧笑將出來,“就打你了,如何?”
義渠王一下子就蒙了,但看著羋氏又哭又笑的樣子,似乎又看到了當年率真的她,臉上破天荒的露出一抹微笑。
是日晚上,嬴稷去後宮找了羋氏,他顯然已經風聞了義渠王在後宮之事了,臉上露著怨責之情,“母親,你的事孩兒原不該過問,可那義渠王桀驁不馴,囂張跋扈,你如何能屈服於他?”
羋氏問道:“按你的意思,該當如何?”
嬴稷氣憤地道:“該是按舅舅的意思,當時便殺了他!”
“原來我的稷兒長大了,也學會殺人了!”羋氏不知是真的欣慰,還是嘲諷,臉上木無表情,“每個人長大了,都要學會擔當,學會承擔,你可想過,殺了他後的後果?”
嬴稷紅著臉大聲道:“發兵義渠,徹底消滅了他們便是!”
“糊塗!”羋氏蛾眉一豎,起身走到嬴稷麵前,輕斥道:“你剛剛繼位,內憂猶在,列國虎視,如何抽出手來去打義渠?你父王在世時,藍田之戰的情形莫非你忘了嗎?以你父王的實力尚且難以應付,你剛剛繼位,何來能力去打人家?”
一連數問,把嬴稷問得啞口無言,一時竟是急出了淚水,直在眼裏打轉,“孩兒是不想母親受委屈。”
羋氏把嬴稷擁在懷裏,輕輕地道:“母親不怕委屈,母親會把擺在你麵前的障礙盡數清除,好讓你安安心心地穩坐王位。秦國一定會在我們手裏更加強大,待到我們虎視天下的時候,所有的委屈都會不驅而散。”
嬴稷點點頭,拜別羋氏,走了出去。
羋氏喟歎一聲,轉身麵向前麵的一張桌子。桌上放了一壺酒,酒壺的旁邊放了一金一銀兩隻酒樽,她走將過去,把酒壺和酒樽放入盤裏,叫了一個侍女進來,說道:“與我一道去惠文後處。”
§§第四章 羋氏親楚,黃棘會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