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藍田決戰,羋氏獲罪(2 / 3)

過了午時,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在嘩啦啦的雨聲中驟然傳來,沒一會兒,那腳步聲越來越大,甚至蓋過了雨聲,若萬馬奔騰一般,轟轟直響。眾人的神色頓時緊張了起來,從山頭望將下去,隻見在白茫茫的大雨中,一大片人黑壓壓地朝這邊移動過來,望不到盡頭。雨勢雖大,旌旗依然隨風起舞,在風雨中獵獵作響。

楚軍在距藍田一裏外停了下來,估計是大雨的緣故,也不作休整,就地擺開了陣勢,隨著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殺伐之聲,秦、楚藍田決戰開始了!黑壓壓的人若潮水一般湧向城池,那氣勢若排山倒海,令天地色變。

待楚軍衝在射程範圍裏時,城內的弓箭手輪番而上,矢箭比雨點還密,一批一批地劃過天空,落向楚軍陣營之中,緊接著便是傳來陣陣慘呼。這廂楚軍也不閑著,眼看著前鋒即將衝到城牆底下,弓箭手一字排開,隨著統一號令,嗖嗖地射向對麵的城上。如此兩邊輪番對射,給前麵衝鋒的軍隊減輕了壓力,很快就到了牆根,一架架雲梯靠在牆上,開始攻城。

從兩邊形勢來看,明顯楚軍占了上風,秦國疲於應付。一直到傍晚時分,雖說各有傷亡,但秦軍的傷亡更大,秦軍在數量上本來就少於楚軍,如此一來,壓力驟增。

一天的激戰結束後,嬴駟看上去更緊張了,“晚上就看蕩兒了,願天佑我大秦,奇襲成功!”

惠文後和羋八子此時的心似乎走在了一塊兒,兩人並列坐著,手捏在一起,暗暗地給對方鼓勁,心中默念奇襲成功,親人無恙。

事實上這樣的偷襲是很難成功的,因為兵力上相差太過懸殊,一旦打草驚蛇,很有可能反會被敵軍圍在其中出不來。然而此時此刻,秦國的命運都放在了援軍是否會及時趕到這樣的賭注上,嬴駟也是在萬般無奈之下,把兒子放在那樣一個極其危險的處境之中去賭一把,以爭取時間。

白起似乎已看到了這一點,他在大雨中目不轉睛地看著前麵的楚國軍營,突然回頭對嬴蕩說道:“如果我們衝進楚營去,有去無回,即便是這幫人全死在裏麵,對整個戰局亦無多少幫助。”

嬴蕩濃眉一蹙,“依你之見,我等現在便回去嗎?”

“公子誤會了,白起豈是貪生怕死之徒!”白起的臉上寒芒一閃,“我們把人馬分作四股,從四個方向殺過去……”

沒待白起說完,魏冉驚道:“你瘋了嗎,我們隻一萬人,再分成四股,如何打?”

嬴蕩沉聲道:“繼續說下去。”

白起眉頭一挑,繼道:“一起衝進去,必被對方圍死,誰也出不來。趁著這雨夜,把人分散開來,四麵夾攻,對方就不知道我們究竟有多少人,可在短時間內給對方造成壓力和恐慌,若是城裏與我等配合得好的話,或可奇襲成功。”

嬴蕩沉默了下來。這是一個極險之招,一旦被楚軍識破,就可被輕而易舉的殲滅。但這似乎也是最穩妥的辦法,一萬人同時衝上去,要被圍住,誰也別想逃出生天。

嬴蕩皺著濃眉望了楚營好一會兒,暗中鋼牙一咬,“就這麼辦,魏冉、羋戎、白起與我各領一路軍,從四個方向殺過去,屆時聽我統一號令,若有不測,必須及時撤回來,誰也別把命搭在裏邊!”

魏冉等人聞言,心頭一熱,都朝嬴蕩望了一眼,隻見他的眼神也恰好望將過來,四個人眼神對視了會兒,似乎是心有靈犀,均是咧嘴一笑,然後聽得嬴蕩低喝一聲,“走!”四人各率一支人馬,冒著大雨朝楚軍大營衝將過去。

嘩嘩的大雨聲中,驀地傳來一陣殺伐之聲,楚軍大營四麵開花,各處都有呐喊傳出。嬴駟一聽這聲音,身子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人若觸了電般地霍地站起來,衝向雨裏。張儀一聲驚呼,急忙跟了出去,其餘眾將及羋八子、惠文後等也都尾隨而出。

到了城頭一望,嬴駟眯著眼看了會兒,用手抹了把雨水,驚道:“好大膽的打法,把一萬人分成四股圍攻楚軍三十萬大軍!”

“險中求勝,以奇製勝,這怕是最穩妥的戰術了。”司馬錯道:“唯如此,才不會被楚軍吞掉。”

嬴駟回頭問司馬錯,“我們何時出兵?”

司馬錯盯著楚營道:“隻待楚軍一亂,馬上出擊!”

嬴駟不知是冷還是激動的,渾身微微地顫抖著,羋氏見狀,忙拿過頂鬥笠過來,替他戴上,卻不想嬴駟一把將它扯了下來,擲於地上,“前軍將士生死一線,偏我嬴駟嬌貴嗎?”

羋氏愣了一愣,默默地拾起鬥笠。惠文後見嬴駟連日來不曾休息,身體越來越虛,怔怔地落下淚來。眾將士也不知說什麼,隻將注意力集中在戰場上,心想大秦王上如此,決計不至於滅國。

便在這時,嬴壯悄悄地走到惠文後身旁,在其旁邊耳語了幾句。惠文後嬌軀一震,回頭來到營帳內,轉身時突然伸手就是一個巴掌,啪的一聲脆響落在嬴壯臉上。嬴壯大驚,忙不迭跪在地上。

惠文後氣急敗壞地低吼,“國家存亡係於一線,你如何還能做這等事!”

“母親息怒!”嬴壯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但語氣卻是異常堅定,“羋八子不除,蕩哥哥王儲之位便不穩,這是擠走羋八子的最佳機會,請母親三思!”

“此等齷齪之事,如何做得?”

“宮闈之爭,直若戰場,成王敗寇而已。”嬴壯鐵青著臉,“父王的身體你也看到了,非是孩兒不孝,咒我父王,倘若父王哪天倒下了,叫羋八子鑽了空子,這鹹陽宮還有我等位置嗎?此事須早作打算!”

惠文後不知是被說動了還是在猶豫,沉默了會兒,“如此做,王上怕是不允,王上最是信賴羋八子。”

“國難當頭,父王會做取舍的。”嬴壯眼裏寒光一閃,“國家與尊嚴比較起來,孰輕孰重,父王比誰都清楚。”

惠文後倒吸了口氣,問道:“人在何處?”

嬴壯見惠文後似是同意了,心下略微一鬆,“就在鹹陽城外。”

惠文後閉上眼,火光下睫毛不斷地挑動著,再睜開眼時,似有淚光在閃,歎息一聲,“事已至此,誰也瞞不過去了,叫他們派使者過來吧。”

嬴壯應了一聲,轉身大步走入大雨之中。

惠文後再次走到城頭時,朝羋氏望了一眼,她的臉色也是蒼白的,一雙手緊扣在一起,青筋根根暴呈,指甲深陷在肉裏竟是不曾知覺。惠文後見狀,心裏一陣隱痛,像是做了一件十分齷齪的事一般,低下頭去。

正值此時,陡聽得張儀喊了聲,“不好!”把惠文後的思緒拉了回來,往城外的楚營看時,隻見楚軍集結了大批人馬,不慌不忙地往四周擴散,這情形誰都看得明白,嬴蕩他們並沒有形成對楚軍的震懾,楚軍開始反撲了!

嬴駟踉蹌了一下,忙用雙手扶住城牆,失聲道:“蕩兒危矣!”魏章、司馬錯也不言語,直接下了城頭,朝著城下早已集結的秦國將士一聲喊,城門啟處,秦軍蜂擁而出。

這廂軍隊剛剛出城,那廂就急急跑來一個士卒,到嬴駟跟前時,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一時竟是說不上話來。嬴駟見他的模樣,心裏一沉,“快說!”

“義渠人……義渠人,到了鹹陽城下!”

嬴駟兩眼一瞪,一口氣沒有提上來,隻覺得胸口悶得慌,喉頭湧上一股腥味,哇地吐出一口血來!眾人驚呼,羋八子忙不迭搶身上去,一把扶住嬴駟,眾人把他抬入了營帳裏去。

到了營帳內,有侍女七手八腳地給他換上了身幹衣裳,然後在他身邊生了堆火。嬴駟靠在椅子上休息了會兒,似乎緩過了勁來,緩緩睜開眼,對張儀道:“相國,你有經天緯地之才,你與我說句實話,如今這境況,秦國可還有救否?”

張儀明知眼下事態嚴重,但嬴駟這種情況,卻是無論如何也受不住打擊了,於是寬慰他道:“藍田有眾將軍撐著,應能應付,義渠人那邊隻要他們現在沒有攻城,臣便去跑一趟,交給臣來處理,王上隻管放心。”

嬴駟點了點頭,閉上眼,不再說話。張儀看了眾人一眼,轉身走出營帳。城外殺聲震天,也不知道情況究竟如何,張儀抬頭,任由雨水淋在臉上,向著天空吸了口氣,然後朝著外麵大步而去。沒走多遠,便見一名士卒來報,說是義渠人的使者到了。張儀一聽,心頭略微一輕,他們既派了使者來,想是未必為奪城而來,但要有所求,這事就好辦了。當下叫士卒引路,去見那使者。

到了一個營帳外,張儀一頭鑽了進去,裏麵的那位義渠人見了張儀,隻拱了拱手,說道:“義渠使者,見過相國。”

“秦國正值非常時期,閣下有話直說吧。”張儀開門見山。

義渠人也不客氣,道:“義渠王率三萬人來,就駐紮在鹹陽城十裏開外,我們此番前來,非為助楚奪城,相反,隻要秦國一句話,我軍將助秦國驅逐楚軍。”

張儀並沒感到意外,問道:“義渠王有何條件?”

“隻要一人。”

“何人?”

“羋王妃。”

張儀吃了一驚,“你們要她作甚?”

那義渠人笑了笑道:“秦國的這位王妃,我們義渠王自見了之後,便是日思夜想,念念不忘。這種事換在平時,我們是提也不敢提的,如今秦國到了非常時刻,義渠王認為時機到了,便率了三萬人馬而來,隻要秦王一句話,把那羋王妃賜予我義渠王,我們便助秦國一臂之力,雖說此舉未必能擊退楚軍,但至少可多撐幾日,待秦國的援兵到來。”

張儀看著那義渠人,眼裏精光直射,呼呼地喘著粗氣。從內心上講,張儀對羋氏是有很深的感情的,羋氏是他親自帶到秦國來的,這些年來,羋氏在秦國無甚依靠,也把張儀引為知己,有事總要來找他相商,他也把她當作妹妹一般,同樣羋氏也把他視作在秦國最可信賴的人。聽到義渠人的要求後,張儀咬著牙根道:“此等作為,好生卑鄙!”

“卑鄙嗎?”義渠人冷笑道:“實話與你說,羋王妃在秦國的處境十分危險,倒不如讓她去了義渠,可享太平。”

張儀怔了一怔,似乎從話裏聽出了些什麼,愣怔了會兒後道:“你且在此等候,我去與王上商量,不久便回複你。”

嬴蕩等那一隊人馬被救了回來,但傷亡很大,幾乎有一半的人沒能回來。魏冉在後麵被人砍了一刀,骨頭都露出來了,醫官正在為他救治,羋氏則站在醫營外焦急地等待著。張儀一看這情景,心下一酸,走將過去,在她背後輕輕一拍,然後帶她進了嬴駟所在的營帳。

待張儀把義渠王的意圖說明後,嬴駟和羋氏都吃了一驚,帳裏一下子就靜了下來。張儀偷偷地留意了下帳裏的人,幾乎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嬴駟,隻有惠文後和嬴壯的表現得有些異樣,惠文後的表情並沒有驚訝,似是早知道了此事,但眼神之中卻有痛楚,很顯然,她是知情者之一,但她卻不想看到此類事情發生;嬴壯的臉上隱隱露著抹冷笑,似乎眼前的局勢與他無關,甚至有份幸災樂禍的成分在內。張儀暗吃了一驚,此人與其他公子大為不同,心機深沉,為人陰險,此事想來就是他在背後牽線搭橋。惠文後雖知道此事,但她為人柔弱,容易被他人左右,看來此番羋氏難逃一劫了。想到此處,張儀不由得暗歎了口氣。

嬴駟的臉在火光下兀自沒有一絲血色,兩隻手緊緊地握著,骨關節在蒼白的手背上麵顯得異常明顯。他看了眼驚在那兒的羋氏,看著看著眯起了眼,眼裏射出一道精光,這與他眼前的身體狀況極不相稱。隔了會兒,嬴駟緩緩起身,驀然用力拍了下桌子,臉上也因氣怒而現出一抹病態的潮紅,“他這是要人嗎?是在侮辱我!國家不保了,女人也不保了,要我嬴駟活著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