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懷念狼(8)(3 / 3)

“你們同我一塊兒去不?”他說,“壩子裏有蹦蹦車,一會兒就到了。”

說的是關於尋找狼的故事,但真正要尋找的狼遲遲沒有出現,而舅舅卻又要到丹鳳縣城去,作為故事中的我多少產生了懷疑:能尋找到狼嗎?舅舅普查到的十五隻狼數目是準確的嗎?他這次出來是真心協助我呢還是僅僅為了心理的慰藉?他豪爽剛烈的性格漸漸在我心目中變得陰冷,古怪,難以捉摸。但舅舅畢竟是舅舅,畢竟是領導著我們的隊長,我不能違拗他,爛頭也肚裏不滿嘴上不說,我們坐上了一輛三輪摩托改造成的運貨車,他的頭痛病就發作起來,哼哼唧唧,隨著貨車劇烈地顛簸,腦袋在車廂上一磕一碰,後來就頭抵著廂角,令我想起了生產著的大熊貓。州城離我們是越來越遠了,黃專家是繼續在醫院裏接受治療呢還是送進了瘋人院?施德主任會改行嗎,改行又能改到什麼單位去?運貨車開得飛快,路麵的土坑又一個接一個,車就像跳舞,我的思緒便不停被打斷,在懸崖峭壁上開鑿出的路麵拐彎處幾乎都是硬折成的,有幾次險些和對麵開來的車輛相撞,我緊張得抓住廂欄蹲著,叮嚀道:師傅,開慢點!司機叼著煙卷兒說這還快呀?你不就是帶了個照相機嘛!一進了縣城,車停下來,我的痔瘡就犯了。我是上下都有毛病的人,口腔潰瘍還沒完全好,現在痔瘡一犯,感覺裏大腸頭子掉了下來,隻好走路匡起腿,且不住要靠邊用手托托屁股。而富貴也成心惡心我,我靠在牆上一托屁股,它就乍起後腿,露出那一節不潔之物將尿撒到牆上去。

縣城有縱縱橫橫的幾條瓦房街,順著一座山坡直漫延到河邊,舅舅一直黑著臉,他在前邊走,我們在後邊跟著,也不知道他這要去幹什麼?街上似乎有許多人認識他,他一和人打招呼臉上才活泛開來。

“舅舅好人緣!”我說了一句。

“當然嘍,捕狼隊的嘛!”爛頭說。

“可沒人招呼你?”

爛頭說,十年前他在青陽山的小煤窯裏下井當煤黑子哩。那時候,一股狼偷襲過丹鳳縣城,城東關的十八碌碡橋上一連咬死咬傷三個上夜班的人,弄得滿城人心惶惶,縣政府就請來了捕狼隊,三天三夜潛伏在橋頭等候狼的出沒。果然在那裏打死了兩隻老狼,又查尋狼蹄印,在縣城北十五裏的青陽山尋著了狼窩,一舉打死了另外兩隻大狼和三隻幼狼。原本那裏是一個狼的家族,四隻狼分別是兩隻公狼兩隻母狼,母狼生了幼狼,兩隻公狼為了獲得妻子的食物來叼人叼豬的。從青陽山下到縣城有一條簡易公路,拉煤車從那裏經過,兩隻公狼常常在山崖上等候車輛,車輛經過時從崖頭上跳下去藏在車上,到十八碌碡橋頭再跳下來。捕狼隊就是潛伏在橋頭發現了狼的來龍去脈的。消滅了狼,縣上召開了慶功會,捕狼隊的人都披紅戴花,每人獎勵了千元。爛頭就是那一次尋著了舅舅,死纏硬磨參加了捕狼隊的。

“噢。”我說,“舅舅之所以要到這裏來,是要重溫英雄的光榮啊!”

“扯淡!”舅舅回頭罵了一句。

“傅隊長,傅隊長!是縣政府又把你請來的嗎?”被舅舅罵了一句,我臉上有些掛不住,靠了一根電線杆托了一下屁股,從對麵小巷走出三個人高聲叫喊舅舅。他們的聲音顫顫的,似乎有些口吃。

舅舅站在那裏,陽光照在臉上,眉毛皺了倒八字形。

“你說什麼?”

“縣政府沒有請你?”

“我是省裏州裏的領導啦?!”

“是省裏州裏的領導,他們隻有挨訓的份了!”那些人說,“你不知道啊,縣東十八裏地的黃家堡出了殺人狂啦,你聽聽,叫尤文,多雅的名字,可他殺了四十八個半人,在他家後院刨出了四十八具屍體,還有一條人腿!殺了這麼多人,你以為他是人高馬大一臉橫肉吧,不,個頭才一米五八,老婆還是個癱子,但他就是殺了四十八個半的人!殺人總得有個殺人動機呀,比如圖財因奸或者有冤有仇,全不是,這就怪了,我們還以為縣政府請了你來,看尤文是不是狼變的?”

“你說天話!”舅舅說。

“這麼大的事,我敢造謠?”那人說,“你到黃家堡去看麼,屍體擺了一大片,警察圍著,上麵還搭了帳篷,說是別讓外國的衛星拍去了照片丟咱的人哩。你去看看麼,尤文不是狼變的怎麼就殺那麼多人?或許你一見他,他就顯狼身了。”

“他就是個狼,我又能怎麼著?”舅舅說。

“你是捕狼隊隊長啊!”

“捕狼隊早解散了。”

“你不是還這一身的打扮?!”

舅舅的臉陡然漲紅,他明顯的不自在,轉身在一家雜貨店攤上翻看著一堆瓷器,問了一下價,就兀自往前去了。我和爛頭緊追不舍,拐了幾道彎,一邊是高牆一邊是菜畦地,遠遠的有一個黑漆漆的鐵門,門上有崗樓和鐵絲網,站著帶槍的武警。我看到了那一個牌子,上麵寫著“丹鳳縣監獄”。

“咱怎麼到這兒來了?”我站住了不動。

“來看看成義。”舅舅說。

舅舅到丹鳳縣城來,原來是為了探望在押的成義,是那個金發女人勾起了他對另一個獵人的懷念還是內疚呢?我和爛頭交換著眼色,默默地看著他向武警說明著什麼,武警似乎並不同意,他掏出了證件,又解了上衣讓武警看他的傷疤,最後算是通融了,他跑過來,征詢著爛頭和我:願不願意一塊兒進去?爛頭拒絕了,他說他頭痛,而且他負責拿槍和管著富貴和翠花,監獄是不允許帶這些東西進去的。“我也不去。”我說,“我不認識那個成義,我得去買痔瘡膏了。”舅舅勾頭想了一會兒,轉身往監獄門口走去,等我們差不多走過那畦菜地頭了,他跨跨跨地跑了來,對我說:“你能不能借我一百元錢?”

“錢?”我說。

“我給他捎條煙吧,他是個煙鬼。”

我掏了一百元錢給他,“你們在巷口那家飯館等著我,我不會呆久的。”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