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高老莊(26)(2 / 3)

廈屋亂哄哄坐滿了人,迷胡叔盤腳搭手坐在炕沿上,大夥取笑他的手粗,說當年他給生產隊割牛草,別人用鐮他用手拔,草連根帶泥分量重,又取笑他曾在鎮街上賣涼粉賣得快,是他手大,一把下去抓得多,再取笑他在太陽坡看護林子,來偷砍樹的挨不了他的一巴掌連路過林子邊的人也要揚著手嚇唬,但他打男的不打女的,把一個進林子去尿的討飯女人騙到家裏給他做了三天媳婦。迷胡叔叫道:“胡說哩,胡說哩,那寡婦是睡在廚房裏的,她夜裏把門關得緊緊的。”人說:“你怎麼知道人家把門關得緊,你半夜三更去推門了?人家要是關不緊你就要去糟踏人家了?!”西夏看見在炕角縮著一個女人,臉色枯黃,雙目紅腫,老黑的婆娘正嘰嘰咕咕給她說什麼,偶一抬頭瞧見門口的西夏,招手讓進去,西夏擺擺手,她卻跳下炕出來說:“你來了!你吃了沒有,紅豆米湯香哩!”西夏不吃,在問:“那是誰,別人都笑哩,她哭哩?”胖婆娘就把西夏拉到隔壁廚房裏,說:“我才要問問你的,你是城裏人,你給出出主意。”

原來眼睛紅腫的人是學校教員來順的女人,以前從老家來探親,和蔡老黑的婆娘認識,認成個幹姊妹,前日又來探親了,卻就撞著了。慶升的媳婦和慶升結婚八年了,一直沒有生成孩子,第一胎是個怪胎,丟到尿桶裏淹了,第二胎卻流產了,第三胎又是怪胎,慶升和媳婦就商量著要借種的,慶升的意思是借一個外地人,事畢給他些錢就是了,可媳婦卻看中了來順,和來順做成了事,果然就懷上了孕。但來順並不知道這些,有了一次,又謀算第二次,竟三天兩頭往慶升家跑,慶升也火了,打了媳婦一頓,就讓媳婦再捎信兒讓來順一個晚上去她家。這晚上便是唱對台戲的晚上,慶升的媳婦坐在屋裏的炕上,忽聽得炕底下一聲骨碌碌響,是來順在屋後的炕煙囪裏丟進一個小石頭了,起身去開了門,來順急不可耐,先脫了褲子,再脫了衫子,慶升出現在炕前,舉了刀子要捅來順。來順趴在地上磕頭作揖,讓饒了他,慶升說要饒可以,拿五千元來,拿不出五千元不砍一隻腳也得綁了去派出所。來順當場寫了五千元的欠條,事後湊了三千元送去,但還剩的兩千元硬是湊不齊,回來隻好對老婆說了,夫妻倆大鬧了一場要離婚,來順的媳婦就住到了蔡老黑家裏了。

西夏簡直像聽天方夜譚,不大相信這是真的,胖婆娘說:“我哄你幹啥?你說慶升兩口子要臉不要臉,借了種了,不說給來順錢,倒還借著這事發財哩!”西夏說:“你怎麼說得清他們是通奸還是借種?”胖婆娘說:“他們生一胎是怪胎,生一胎是怪胎,不是借種是做啥?來順是外地人,又有文化,有工作,長得也人高馬大,她不是借種怎不通奸高老莊的男人?!我給我那命苦的幹妹子說,告他慶升,告他了,五千元一個不少地還能回來!”西夏說:“如果真是這樣,慶升就不該了。可這事卻攪和不得,告開了,你那幹妹夫在學校就呆不成了,就是向他借種,他也不能老去慶升家,是誰誰也不行的。這可不是因為慶升是我們本家子人我這麼說的。”胖婆娘說:“……”西夏又說:“這事可不能張揚的。”胖婆娘說:“我說出去,讓別人捂住嘴用屁眼笑呀?!我就隻給你說了,你也不得告訴你們那邊人哩。”西夏說:“這個我知道。”胖婆娘要西夏回廈房去能不能給她幹妹子說說寬心話,西夏拒絕了,胖婆娘就裝了一小布袋紅豆一定要她帶回家去,煮了吃。

西夏回來,子路已經回來睡下了,搖醒來,子路說:“你在城裏,每日都去商場要點貨的,回來沒幾天倒黑漆半夜串門了!哪兒去了?”西夏說:“我是二流子懶婆娘嘛!”脫衣上床,就把蔡老黑婆娘說借種的事又說了一遍,叮嚀此事不要給本家人提說,閑話到這兒就止了。子路說:“我說哩,怎麼前日我見到慶升,人瘦了一圈?!”西夏說:“你們這兒盡出怪事!你明日去和慶升私下談談,錢給人家退了,讓那個教員不再來騷擾就是。要麼鬧開來,真是醜惡,以後就是生下孩子,孩子也不好活人。”子路說:“這話我怎麼去說,讓娘去說著妥些。這慶升……也真可憐。”西夏說:“他可憐,你也可憐哩,我看我也得借種了。”子路伸手擰了西夏的嘴,說:“你也要借種?把你想死去,我這種好著哩!”西夏差點兒說出石頭還不是個癱子?立即覺得不好,當下就騎上身來,說:“那讓我試試?軟得蔫蘿卜條似的!”兩人就摸摩了許久,終於把事情幹到高潮,西夏沒讓子路排在體內。子路說:“看樣子在高老莊是懷不上了。”兩人無聲躺下,已經是過了長長的時間了,子路卻悄悄起來,穿衣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又怕偶爾的咳嗽驚動了西夏和娘,就輕輕抽開院門關子,一個人出去到了扁枝柏下坐著吸煙。吸過了兩支煙,巷道裏撲遝撲遝走過一個人來,到跟前了,是牛坤。牛坤也驚了一下,說:“子路你半夜了還坐在這裏?”子路慌心慌口,說:“啊……這兒涼……涼一涼再睡。”他知道天黑,牛坤是看不見他的臉紅,但他還是把臉轉了半個。牛坤說:“我知道了,子路……這沒啥的,我也是被你嫂子整得在外邊轉哩。”子路沒說話,他在前天聽到過牛坤的老婆對竹青說過“牛坤不行了”的話,卻不清楚牛坤現在這麼說是指他老婆要求太多呢還是他也出現了軟而不起,起而不堅,堅而不多?心裏突然間倒生出一個念頭:回來怎麼就不行了,是水土發生變化的緣故嗎?如果水土所致,那麼,再過十年,二十年,高老莊的人最大的困境倒不是溫飽,而是生育了。

給南驢伯踏墓地的是鐵籠鎮的陰陽師,先在高家的老墳地看了,說你們這個家族是不是一輩人興旺,另一輩人又不興旺?子路奇怪,說,你怎知道的?!陰陽師指著老墳後的山梁,山梁上有一道流水衝刷出的石槽,石槽一會兒大一會兒小呈糖葫蘆狀,陰陽師就建議不要再在老墳地打墓,重新選址。但重新選址選到哪兒?陰陽師和子路跑了一天,查看了方圓的風水,選中了一塊,這塊地卻不屬於蠍子尾村,當然可以通過村與村對換,手續是十分的麻煩,而且看中的那塊地的主人聽說是子路要給伯父拱墓,心裏就嘰咕一定是這塊地風水好,死活也不肯換,要留給自己的爹娘。子路隻好讓陰陽師在他們村的地盤上重新找穴,勉強尋著一塊,陰陽師就在夜裏將一根打通了關節的竹筒埋在土裏,露出竹筒口,第二天未明去查看,竹筒裏竟蓄滿了水,說:“這就好了,以後你們族裏的老人去世了,墳地都可以在這裏。”子路當然不知道這其中的奧妙,問了幾句,陰陽師講的是一大套迎呀、拜呀、送呀、朝呀的山形和麵對的什麼是台什麼是案,子路也聽不大懂。付了一筆錢送走了陰陽師,就請工匠掘坑拱墓,子路負責招呼工匠和幫活的小工。煙茶是他自己買的,先是每晌在那裏放一條煙,但不到半天就完了,後來每次他給大家各散一根,隻將三包放在那裏,工匠們私下倒埋怨子路嗇皮,虧了下苦人。子路偶爾聽見也裝著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