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封頂,原定的一些儀式並沒有舉行,一些人去焚香燒紙,放了一陣鞭炮,但蔡老黑沒有在現場。他去蠍子尾村找順善,請順善去縣上聯係縣劇團,在塔成典禮的當天晚上來高老莊演出。順善和鹿茂正在順善家商量著辦繩廠的事宜,蔡老黑一在院門外的澇池邊上叫喊,鹿茂就慌了,忙將梯子搭在院牆上,翻牆到了迷胡叔的院裏,院子裏雞飛狗叫,幸好迷胡叔不在家。
順善正因與鹿茂慶來要辦繩廠,擔心如果真辦成了要遭蔡老黑的指責,所以對於去縣上聯係劇團來演出的事當下就應允了。蔡老黑一走,鹿茂從迷胡叔的院裏又翻牆下梯過來,知道了原委,說:“他現在是癩蝦蟆支桌子,硬撐哩,已經窮得叮當響了,請劇團來又得花七八百。”順善說:“咱管得了這些?多跑一步路的事,也不得罪他,你也不是見了他還得翻牆嗎?”順善搭了便車去縣上,限天黑返回,劇團卻沒有請到。因為就在前一天,蘇紅已經去請劇團來高老莊演出了,團長當時問順善:“兩人說的是不是一回事?”順善隨話答話,說:“就是就是。”一路上倒也佩服王文龍和蘇紅的厲害。回來彙報了蔡老黑,蔡老黑是多火爆的人,當下也黑鐵了臉,半天悶著不言語。胖婆娘見了順善,當然熱情,問了這又問那,順善說:“現在你們兩個又好了?夫妻過日子,狗皮襪子沒反正,吵開架了沒好口,打開仗了沒好手,把旁人害得操這個心那個心的,人家卻早吃到一搭了,睡到一搭了!”胖婆娘說:“你要是不勸慰,我真的是死了呢!”順善說:“那你怎麼謝我哩!”胖婆娘說:“你今日不走,我給你做糍粑吃!”蔡老黑不耐煩地說:“好了,好了,誰吃你那糍粑?你去爹那兒提兩瓶枸杞子酒來!”胖婆娘一走,蔡老黑說:“他們把劇團請過了就讓請去吧,沒了張屠戶,我也就吃連毛豬不成?!你辛苦辛苦,今晚上還得去一趟過風樓鎮,那裏的皮影戲班子有名氣,咱把他們請過來。我知道你累,讓福存開拖拉機帶了你去。高老莊再沒能在人麵前走動的人了,你再走一趟,全當我蔡老黑求你了!”順善說:“我是聽不得一句好話的人,有你老黑這一句話我就滿足了!他娘的,有人說我順善以權謀私多貪多占,把生產隊的財產撈走了,我是出了錢的嘛,別人不清楚,這事你老黑該清楚!”蔡老黑說:“農村裏哪能沒閑言碎語,你理它幹啥?樹根不動,樹梢搖擺頂屁用!你甭管,誰要再說,我去?嘴!”順善說:“去過風樓我是去的,累倒沒啥,隻是縣劇團在這兒演出,皮影有沒有人看?”蔡老黑說:“皮影戲是沒活人演著熱鬧,但卻稀罕,好多年咱這兒沒演了,我想說不定能壓過縣劇團哩。”順善說:“既然是這樣,我倒有個主意,鎮街隻有一個戲台,你連夜派人去布置戲台,縣劇團來了沒地方演,他們就演不成了,就是要演,自個兒搭台子去!”蔡老黑說:“順善你腦瓜子就是靈!”胖婆娘把兩瓶泡酒提了來,當下就要打開,蔡老黑卻要順善拿回家去喝,並約好一等吃過晚飯,讓福存去喊他上路。
鎮街的南頭,有一個大土場,原是鎮街村的打麥場,七十年代高老莊常開群眾大會,也一月半月地有各鎮的文藝宣傳隊來演革命樣板戲,鎮革命委員會就在土場上修了個戲台。戲台是上下兩層,外續了一排房子,平日二樓上的房子裏做了鎮街村生產隊辦公室,樓下是牛棚,喂養了三十頭牛。現在沒牛也沒了辦公室,整個戲台閑著,被附近的人家堆放了柴火。蔡老黑連夜派人去通知放柴火的人家清理柴火,打掃台前台後,重新架線裝燈,又派人去小學請來了教師來順寫戲台上的橫額和對聯。整整一夜,燈火通明,聲響不絕。這其間,蘇紅是到土場裏轉了一圈,沒有言語就走了。消息轉告給了蔡老黑,蔡老黑甚是快活。又去爹那裏抱了一大罐牛鞭泡酒,到戲台上招呼幫忙的人痛飲,他大聲說:“這酒壯陽哩,喝了回去都害騷你老婆吧!”來順是家在外地,單身住在學校,當下說:“我害騷誰去?!”旁人說:“能閑下別人還能閑下你來順?!”來順不言傳了。一大罐牛鞭酒喝了個光,最後醉的並不是別人,卻是他蔡老黑,昏頭暈腦地被胖婆娘扶著往家裏走,到了巷頭,順善有氣無力地正好要去見他,說是談妥了,皮影戲班子要的錢不多,五百元,但要求演出中要披紅的,得五個緞子被麵。蔡老黑硬著舌頭說:“好!好!你給兄弟辦了大事了,我請你喝幾盅去!”順善說:“飯我在過風樓吃了,酒也不喝了,我隻困得要命。”當下走了。蔡老黑回到家裏卻又睡不著,藥酒性起,褲襠裏一根棍脹得難受,胖婆娘問要不要她,她去用煎開水洗呀。蔡老黑沒有言語,躺上了大床上的小床上,等胖婆娘洗得幹淨上床,他卻已經手淫過了。
縣劇團是提前了一天來到了鎮街,人員吃住在地板廠,這些紅男綠女結隊在街上橫著走,嬉笑著那些矮人鴨子般地走路,一個女演員甚至看見前邊有一個矮子,還攆上去偏比了高低,惹得幾個高老莊的人圍上來論理,差點兒釀出一頓打鬥。劇團的團長出麵賠情,教訓團員別在這裏胡來,高老莊人矮是矮,卻是性硬,會使熊拳哩。蘇紅也叮嚀演員沒事不要去鎮街亂逛,演員也惱了火,說演了十幾年戲了,還沒見過縣劇團下鄉有戲台不能到戲台演,自己搭台子,而且縣劇團的演出海報還沒貼哩,皮影班子的海報卻到處都是!蘇紅就一邊擺了幾張麻將桌安頓下演員,一邊找人在土場的對麵搭新的戲台,廠裏用車拉去了長長短短木頭,將十八個碌碡在下邊支了,棚起木板,墊上泥土,鋪上地氈,戲台子倒比老戲台大出了一倍。一邊又著人去學校請了來順也寫橫額,寫對聯,寫海報,寫王文龍在捐款儀式上的講話稿和蘇紅在演出前的致辭。來順兩頭落好,又喜得能與女演員在一起,話就特別多,當演員們又戲弄起高老莊的人怎麼就那麼矮,他說:“這話千萬不敢說哩,哪一壺不開不要提哪一壺!我在學校裏,那些學生也忌諱人說他們矮的,他們別的不一定知道,但要說起世界上矮子偉人,不知從哪兒抄的資料,竟能背誦:拿破侖一米五,康德一米四,魯迅一米六二,卓別林一米六,還有鄧小平,孫中山,晏子,子路……”演員說:“子路?孔子的學生也是矮子?”來順說:“是高老莊的子路,高老莊的子路你們不知道啊?!”演員們不知道,來順有些喪氣。演員說:“有趣,有趣!矮子村卻叫高老莊,那個子路應該叫紙簍,紙簍一樣高!”來順說:“子路的媳婦卻高呢!腿那麼長,下半身比上半身長哩!”演員說:“漂亮不?”來順說:“羞花閉月,沉魚落雁!”演員們哈哈大笑,說來順嘴把牙打了,說天話哩,打麻將的去打麻將,不打麻將的穿了紅燈籠線褲蟲子一樣去院裏翻跟鬥,或者拉長脖子驢一樣地拉聲。
皮影戲班子是當日早晨坐拖拉機來的,來了到戲台上一看,班主就有些心灰,對蔡老黑發牢騷:這是讓我們唱對台戲呀?成心要晾了我們嗎?蔡老黑說:“你這班主也是沒誌氣,還沒上陣先怯了,你怕啥的,皮影是稀罕戲,又占的正戲台子,到時候我會讓看皮影戲的比他們多!你說說,你出的什麼節目?”班主說:“演《奪錦樓》。”蔡老黑說:“他們出的海報是《三滴血》,咱是武戲,他們是文戲,咱肯定熱鬧。能不能再加一個折子戲,前幾年你們不是演過《賣棉花》嗎?”班主說:“那不是皮影戲,是十五元宵節或麥罷過會的時候演的醜戲,能演的張三和周仁人是來了,但沒讓人家準備。”蔡老黑說:“老演家了準備什麼?就這了,晚上就看你們的了,演的不好了,不光是丟我的人,也是砸你們的鍋,現在國營企業玩不過私營企業,我就不信你們戲班演不過縣劇團?!”班主說:“蔡老黑你會鼓動哩,可現在靠精神能行嗎?”蔡老黑就從口袋掏了二百元塞給他,說:“不說咧!”回去忙活典禮的事,婆婆媽媽還有一攤子的。